宮鎖鳳皇
名人新解
作者:伊安然
他本是皇子,12歲國破家亡,被敵國皇帝收入後宮,成為一名男寵。14年後,他卻揚旗舉兵,聚眾十萬攻入長安,迫使皇帝被叛將殺害……愛與恨,誰能說清。
第一章 一見鳳皇誤終身
公元370年6月,鄴城的盛夏,熱得如同一團火球墜在每個人的心裏。
然而此後多年,慕容衝一直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的人生,就停在這一年的六月。
隻是,世間沒有如果,那個在他整個生命中烙下沉重印記的人也不可能視若未存。
“鳳皇,我們會被殺掉嗎?”姐姐清河的手,從床底下伸出來,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他長睫微顫,瞳眸漆黑:“你當這是在跟九弟玩捉迷藏嗎?這種時候,你躲在床底下有什麼用?”
他說話的同時,殿外宮人被殘殺的慘叫聲,甚至再遠一些將士們的喊殺之聲都在逼近,清河的俏臉愈發慘白起來:“那,那我們怎麼辦?聽說皇兄已經被殺……”
“我們走!”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一件宮人的長衫,“趁著此刻人多混亂,我們換上宮人的衣服逃出宮去再說。”
清河公主清麗雙眸燃起一絲希冀,感動於這個弟弟在這種危難之時還願意來搭救自己,然而心裏終究還是抹不掉懼意,從床下爬出來眼圈發紅:“我們真能逃得出去?”
“如果你不再耽誤時間的話!”慕容衝歎了口氣,不由分說上前將她頭上那些貴重累贅的首飾摘了下來,清河拿起長衫卻皺了皺眉:“鳳皇,這衣服好臭!”
殿外隱約有紛亂的腳步聲響起,慕容衝眉間閃過一絲不耐:“倘這臭衣服能救你一命呢?”他直接將衣服往清河公主身上胡亂套好,便拉著她往殿外跑去。可是他左腳剛跨出清河宮高高的門檻便猛地縮了回來。
“怎……”清河剛想開口,卻被他死死捂住了嘴。
“陛下,這便是清河公主的寢殿。這燕國男女多是容貌出眾的,可是要說絕色,燕宮清河公主更是天生麗質……”
人聲漸近,慕容衝雙唇緊抿,拉著清河直接躲了起來。
“哦?”低沉渾厚的男性嗓音須臾之間便已近在咫尺。
“咦?人呢?徐宮人,不是叫你守在外麵不要讓她逃了嗎?”領頭的秦將氣急敗壞地低吼道。
“大人饒命,小的確實一直守在宮外,並不曾見清河公主離開!”徐宮人正是清河公主的乳母,此刻跪伏在地上,聲音都打著抖,腦門磕在青石地磚上嘭嘭作響。然而,那領頭的秦將毫不猶豫一劍揮去,本就貼了地的頭顱就這樣骨碌碌滾至一旁。
清河的身體開始發顫,被慕容衝緊緊地擁住。
“末將該死……”秦將屈膝跪地,似在請罪。
“哈哈!”男子的笑聲在空曠大殿裏聽來有些詭譎,“本王的如夫人養的那隻小貓就愛與她捉迷藏,本王平日裏也愛與它逗玩逗玩,看來這清河公主也是個趣致的人!”說著,腳步朝著床邊走去。
“咦,不在床底?”男子說著,又朝那紫檀暗八仙的立櫃走去。
清河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甲幾乎陷進了慕容衝的手臂裏,疼得他煙眉微蹙,卻隻是咬緊了牙。
空空如也的立櫃似乎讓那人頗為意外,那人再度發笑,笑聲帶著幾分饒有興趣的愉悅,卻又分明是誌得意滿的。
笑聲夾雜著堅定的腳步聲,緩緩走向他們藏身的地方。
慕容衝發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震耳欲聾般,因為緊張,他的手心開始出汗,可是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必須冷靜。他一動不動,數著那人的步子,眼見得有一隻手緩緩搭上他身前那一人多高的彩鬆落地寬口瓶時,清河已經忍不住抱著頭尖叫出聲。
也是在這聲尖叫裏,他猛地屈肘撞向瓶身,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脆響和轟然倒下的彩色碎瓷片,他終於看見那個人。
相對於他的瘦削纖細,這人無疑是高大獷悍的。一身黑色薄衫,無盔無甲,映得他鬢發烏濃,頜下胡茬青森,一雙微眯的鷹眸怔怔盯著慕容衝的臉,居高臨下,看著這手中一片碎瓷抵在他頸間的少年。
“不想死的話,便隨我走!”慕容衝竭力鎮定,聲音似乎也的確做到了無波無瀾。他此刻是真正後悔以前沒有練好騎射之術,否則挾持這人要逃出燕宮的勝算必定大上許多。
“聽聽這語氣!”那人笑得喉結上下滑動,看得慕容衝秀眉蹙緊,卻見他轉頭衝那秦將道,“你瞧這小子的語氣,有沒有一點對孤一見傾心,想擄了孤去的意思?”言畢,頗有些憾意地伸手拍了拍慕容衝的頭頂,“可惜了,竟是個男娃娃!”
慕容衝狠狠避開他的手,瓷片眼看就要在那人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豈料那人忽然伸手,攔腰將他扛在了肩上,一隻手緊緊攬著他的腰,另一隻手則捉住了他的手將那片碎瓷甩脫:“不想死的話,不如告訴我你叫什麼?”
慕容衝扭頭不語。
清河公主急急跪倒在地叩了個頭:“這是我家七弟慕容衝,今年不過十二歲,年幼衝動,萬盼大王不要怪罪!”說完微抬螓首,俏臉一點一點泛上胭脂般的紅,聲音低了下來,“承蒙大王不棄,清河願……願侍枕席,盼能得蒙大王垂憐,饒我姐弟!”
“皇姐!”慕容衝艱難自那人滿是男性氣息的肩窩中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清河,卻聽得耳畔笑聲朗朗,頭上又挨了那人一掌:“小鬼,瞧見沒!這才是敗國之人該有的誠意!”
他被拍痛了,想也不想,索性一低頭,隔了他的衣衫,毫無保留狠狠在他頸窩裏咬了下去。腥鹹味立時溢進唇齒,那人吃痛身子僵了僵,終是惱了,直接從肩頭將他拋了下來:“模樣雖則好看,性子卻忒強了些,枉費了你家姐一番好意!看來,不吃些苦頭是學不乖的!”
說著,那人衝身邊那秦將揮了揮手:“帶下去,嚴加看管!”
“大王!”清河猶想開口,對上那人陰沉沉的臉,不由嚇得噤了聲,滿麵憂色地看著慕容衝被人押走。
他被摔得不輕卻忍著沒吭聲,直到被人拉出清河殿,他到底沒忍住吼了一聲:“苻堅,你這匹夫,有本事你便殺了我。否則,終有一日,你必將後悔!”
那人卻隻是一把將清河從地上扯了起來攬進懷中,低頭便吻了下去,挑釁般看了他一眼:“那就等到了那日,我再來考慮要不要殺你!”
第二章 傲骨霜心抗天顏
慕容衝從來不知道,走路也能變成這麼艱難的事。
他素來怕熱,往年夏天,他的琉慶殿中冰塊用得是最多的。可是如今,這毒辣得幾欲將他筋骨灼燒殆盡般的暑氣和他背上前一晚被打過的鞭傷相比,已經變得稀鬆平常了。
也不知是苻堅存心為之,還是他真的倒黴。他們這些燕國俘虜都被安排著跟在了他的馬車後麵,慕容衝卻是首當其衝離那人馬車最近的一個。腳上沉重的銅銬幾乎讓他邁不開腿,唯有他看似平靜的臉龐上不斷涔涔滴答的汗水出賣了他幾欲崩潰的忍耐。
不知何時起,身前數十步外的馬車裏,有曖昧的男女喘息聲傳來。
“大王……饒……饒了奴吧……”女子的聲音異常熟悉,伴隨著斷斷續續的低叫和嬌吟。
慕容衝藏在袖中的雙拳收緊又鬆開,望向那輛馬車的眸中,有燃燒的火種,滿是仇恨。
“清河這丫頭真沒良心,大王對她如此嬌寵憐愛,也不開口為我們求求情……”
“要我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母親是個卑賤的,女兒也好不到哪裏去!說起來,苻堅與我們有破國弑兄之仇。在這種人身下苟且承歡,簡直就是有辱我慕容……”
“都別吵了!”慕容衝忍無可忍,轉身低吼道,“事到如今,我們還要在外人麵前演這種互相碾壓的戲碼,不過是徒增外人的笑料罷了!”
他話音剛落,卻聽馬車裏傳來那人肆意的低笑,聲音隔了馬車的後板也能聽出低啞磁性的欲望:“將那個不肯讓孤笑話的小鬼給我帶上來!”
慕容衝身形一滯,想到此時上馬車可能看到的場景,臉色發白地想掙脫那兩個上來拉他的秦兵。
“大王召見,爾敢拒迎?”其中一個高壯些的秦兵抬手便給了他一記耳光,慕容衝眼前似有數點金星,踉蹌著退了幾步,被人連拖帶拽地帶上了馬車。
馬車極大,車廂裏青銅的瑞獸熏爐裏,碧煙如絲升起,摻雜著某種神秘得讓人臉紅的淫靡氣息,令他胸口一陣發悶。
“抬起頭來!”苻堅的聲音很近。
慕容衝緩緩抬頭,入目處,那人斜倚在軟榻之上,發絲未亂半根,懷裏抱著的清河卻是滿頭青絲散了一肩,雪肩半露,酥胸半敞,滿麵紅潮地整著發絲攏緊衣襟,慌亂卻不失關切的眼神在對上慕容衝時,明顯有著心疼。
“清河,做孤這種仇敵的女人,你可歡喜?”苻堅看到他紅腫的臉時,眼中有稍縱即逝的黯光,但旋即又偏頭,以指勾起清河頰旁一縷發絲,邪佞輕笑。
“大王!”清河雙唇顫抖,看了看慕容衝,又看了看苻堅,眼中寫滿羞慚。
“孤倒是愛極了你這副嬌孱模樣!你們慕容家這些人可是都好奇你服侍孤時,是什麼心情呢!”
“大王龍璋玉姿,是當世的英雄,能得蒙大王垂憐,奴……奴不勝歡喜!”清河說完這話,垂眸不敢去看慕容衝。
苻堅顯得極為滿意,掃了一眼低頭伏在地上如同受傷小獸般的慕容衝,聲音提高了幾分:“清河到底是慕容家的人,她服侍孤有功,你們是她的親人,孤又怎麼舍得讓你們吃苦?這樣吧,今日孤心情甚好,你們喚孤一聲大王,對孤說上一句恭維之話,聽得孤高興,便讓人除了你們的腳銬,再讓人給你們備輛馬車,免除趕路之苦,如何?”
四下裏頓時一片寂靜,除了馬車行駛時的軲轆輕響,便再無任何聲音。
未幾,馬車外忽然聽到有人山呼了一聲:“大王宅心仁厚,必定福澤綿長!”
“大王神武龍威,千秋基業,永世昌盛!”
此起彼伏的恭維之聲裏,慕容衝緩緩閉了眼,寧願自己就此昏死過去。
然而,他那些兄弟叔伯輪番都恭維了一個遍之後,苻堅卻並未如預料般得意發笑,反倒是又沉默了一陣,最終,在清河的驚呼聲裏,慕容衝的衣領被人拉起,視線朦朧裏,苻堅的聲音近在咫尺:“你們慕容家的人都對孤俯首稱臣了,你不曾聽見?”
“聽到了。”慕容衝倦倦地掃了他一眼,心中禁不住又浮現初見那日乍見這人的想法:倘他不是苻堅,這人生得委實當得上一聲讚的。他的好看不同於北燕之地的陽春白雪之美,這人眉眼之間的凜冽和霸氣,實在是他生平僅見。
“聽到你為何不說話?”苻堅怒極鬆手,慕容衝的背重重摔在馬車底板,疼得“嘶”了一聲,臉色愈加白了幾分。
“你身上有傷?”苻堅一愣,伸手便要扶他起來,慕容衝卻像被刺傷般縮了縮,避開他:“別碰我!”
苻堅沉默半晌,驀地幽幽一歎:“你這孩子,便這般憎我嗎?”
“破我大燕,弑我君兄,奪我親姐,辱我慕容一族,你以為我有什麼理由不憎你嗎?”他說得激動,胸口悶痛襲來,連日的暴曬、虐打和饑餓,使得慕容衝氣怒交加,終於一口氣堵在了胸頭,眼前一黑,竟是一頭栽進了那人懷裏。
臨昏迷前,最後聽到的是他關切的低呼:“鳳皇!”
他皺了皺眉,有些生氣,卻又有些高興,氣的是他喚他的小名鳳皇,那般親昵,好像他們很熟識一般;高興的是,他知道,這場與苻堅的骨氣博弈,他終究還是贏了。
他是慕容衝,是北燕皇室的中山王,人人都讚他深肖父王慕容俊和大哥慕容曄,縱是亡了國,他也不想就此認命!
第三章 粉黛三千無顏色
長安城紫宮元華殿。
慕容衝趴在美人榻上,烏黑長發如流水般傾散了滿榻,雙手交疊在頰畔,俊顏枕著手背,微闔的雙眸掩了華光,卻襯得眉眼愈發精致魅惑。欺霜般的白玉臉龐,比起此刻坐在他身旁,紅腫著杏眸的清河公主,猶要冷豔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