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楊彥搖了搖頭。
徐龕從十來歲開始,就做了馬賊流寇,隨著年歲日增,高強度的流竄撕殺漸漸掏空了他的身體,別看他外表強壯,實際上內裏虧虛的厲害。
以徐龕的狀況,早該撐不住,隻是投奔了楊彥,可以安穩的睡覺了,生活起居也變得有規矩,不用如以往那般,於荒野中連續奔波十天半個月,一次次的透支著生命,也不用提心吊膽,擔心睡到半夜,突然火光衝天,敵軍大肆來襲。
從元帝下詔討伐直到奉高被楊彥襲占的那兩年,這是徐龕心理壓力最大的一段時間,他時常夢到自己被大軍圍攻,那遍地的屍體,流淌的鮮血,一張張陌生而又冷漠的麵孔,閃爍出寒光的刀槍,讓他不止一次的從夢中驚醒。
至投降楊彥,終於卸去了心理上的重壓,壓在心頭的大石轟然落下,身心前所未有輕鬆,又因被重用,喜得子嗣,心情舒爽之下,楞是讓他多撐了些年份。
但徐龕已年近六旬,體力氣血大不如前,早前落下的病根隨著傷風感冒,徹底暴發,眼下已經不是治療的問題,而是他的身體虛不受補,就如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也就是說,徐龕油盡燈枯了,該上路了,非人力所能強留。
“大王!”
“嗚嗚嗚~~”
徐龕的兩個妾,哭著跪了下來。
於藥也是重重的歎了口氣,滿麵悲淒之色。
他是徐龕在戰亂中收養的孤兒,沒有徐龕就沒有他,二人名為主仆,實則情同父子,以往為避楊彥忌諱,於藥不敢和徐龕多來往,但今日,那埋藏在心底感情再也抑製不住,虎目流下了淚水。
“哭什麼哭?”
徐龕卻是來了精神,強撐起身子,喝道:“老夫壽有六旬,不算橫死,更何況,老子還沒死呢。”
哭聲嘎然而止。
這刻,徐龕滿麵紅光,整個人精神十足,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回光返照,徐龕命不久矣。
於藥不忍的背轉過身,偷偷拭了拭眼角,兩個美妾也抹著眼淚,不敢哭出聲音。
楊彥也心情複雜,這老家夥臨到死了,還不改土匪本性啊。
徐龕又向於藥喚道:“扶老夫起來。”
於藥道:“公莫要亂動,還是躺著好好休養罷。”
徐龕不悅道:“羅嗦什麼,扶我起來!”
於藥沒辦法,隻得扶著徐龕下了榻。
徐龕在楊彥麵前徐徐跪下,吃力的行著大禮,楊彥沒去攔阻,因為他明白,徐龕在向自己做著最後的道別。
果然,徐龕跪伏在地,感概道:“臣本為流寇,劫掠於岱濟,殺人如麻,惡行累累,本不得好死,幸大王不棄,收容於臣,使臣得享天年,大恩大德,難以為報,臣本想著再為大王多效力幾年,可惜天不容我,終究還是要收了臣,臣提前向大王道別。”
說著,又磕了幾個頭,眼角一絲淚水流出。
楊彥扶起徐龕,歎道:“人皆有一死,徐公吒叱一生,曾令石勒大怒,亦令元帝睡不安寢,何等英雄了得,又何必學那凡夫俗子哭哭泣泣?我輩既便赴死,也當含笑而去,才不枉來這世間走上一遭。
“哈哈哈哈~~”
徐龕緊握住楊彥的手,哈哈笑道:“大王說的好,臣失態了,說起來,臣這一生,犯下錯事無數,每每思來,懊悔不己,但臣最不後悔的,便是降了大王。
當時臣處於石勒與江東朝庭的夾縫當中,進退失據,兩頭不討好,本是橫死之命,若無大王收降,焉能活到今日,請大王再受臣一拜!”
楊彥坦然受下,確實,曆史上的徐龕被石勒裝入氣囊,從高塔擲下活活摔成肉泥,連同於藥、三千銳卒悉數坑殺,徐龕的妻兒也被賜給王伏都家人,分而食之,可謂淒慘無比。
但是自己改變了徐龕的命運,當得此拜。
徐龕滿懷感激,因一拜而拜,體力大量消耗的他,撐地的手臂都在顫抖,卻仍是畢恭畢敬的完成了一個最為嚴謹的稽首大禮,隨即就喘著粗氣,在於藥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