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國山上住著的,也是人,不是神仙,領導們的家屬同樣喜好碎碎嘴家長裏短。含笑的婚雖結得低調,卻不礙“嫁了個出租車司機”的故事撲扇著翅膀飛入山中各家各戶,甚至包括周琴那兒。
含笑的車技不好,尤懼上坡起步。她開著車在山下兜了兩圈,仍舊提不起鼠膽把車開上去,隻好找個位置停好車,步行上下當是鍛煉身體。周琴看見她的時候,剛把屋子收拾完、抱著三個又大又重的枕頭出來。初夏天已泛熱,卻還不至於用空調,含笑把頭發綣得比較鬆散,絲質長袖衫吸了背上的細汗有些濕潤,拎一手袋夾仨枕頭,模樣是顯得蠻狼狽。
周琴住山上的時間少,絲毫不清楚含笑婚後的情況,隻是單純的泛濫同情心。
含笑毫不猶豫地鑽進車。施舍就施舍唄,和周琴一年也都見不著兩次麵,有介意她是同情自己、抑或鄙夷自己的必要嗎?含笑隻介意從這步行下山還得走二十來分鍾,有順風車搭,貌似比莫虛有的尊嚴更重要吧?
“好久不見啊。”含笑笑容可掬。
周琴沒好氣地看她:“你老公不是開出租車的嗎,怎麼不順便來接你?”
含笑微微蹙了蹙眉,繼而還是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他事蠻多。”輕描淡寫一語帶過。
周琴嗤笑一聲,沒再說話,把含笑扔在山腳下就一溜煙地跑了。她自認那已是她善心的極限。透過後視鏡見含笑並沒有站在路邊打的,而是繼續夾著枕頭往前走。可能是找公汽站吧,她暗自揣度,想到與秦銳的約會更為重要,揚手拍拍額頭,拍飛了送含笑去目的地的衝動。
當天,她與秦銳吃的是西餐,餐桌上把能找到的話題幾乎全說了個遍,突然想到含笑,便又繼續聊:“喛,今兒遇到個兒時的小夥伴,好幾年沒見了,出落得斯斯文文,小美女,還是大學生,想不通為什麼偏要嫁一開出租車的,這事成了咱那山上一笑話,據說連帶著她爸媽都不敢再和老同事們住在一起了。你說現在的女孩都怎麼想的?不說門當戶對,至少也不能讓家門無光吧?再說了,出租車司機耶,懂什麼溫存、體貼?你沒瞧著她今天獨來獨往的可憐樣,我批死她以後肯定會長遊‘傷心太平洋’。”
彼時,秦銳為她添上半杯紅酒,笑著說:“好了啦,鐵嘴周判,你與其去批死別人,不如,把自己的命數算給我聽聽。”
“我?”周琴彎起唇角,眨了眨眼睛,“秦銳,我的命數,不是在你手上嗎?”
剛抿下一口酒的秦銳嗆咳,漲紅了臉色,卻依舊帶著笑。
周琴也扯高笑意,手在桌台下暗暗攥成拳,握緊那窪細汗,“秦銳,你……你,真沒想過……。”
咳緩過氣的秦銳放下餐巾布,仔細看自己的手掌心,看了很久很久,久得連周琴都要哭了,他這才將笑容凝凍成一派沉思,淡笑著說:“我考慮考慮。”完了,他側臉看窗外,明擺著是轉移話題地問,“你說和你那朋友多長時間沒見麵了?”
“想想,喛,接近三、四年吧,說起來也真是巧,我倆都沒在山上住,壓根就沒想到還能在山上遇著。”
秦銳灌下半杯酒,他知道興國山的背景,也常常陪周琴在山上閑步,內心因周琴的偶遇生出些僥幸:含笑,隔了那麼長時間,從學校到Z城,我一直在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尋覓,你說,老天爺也會給我們相逢的機會嗎?
而在宋家,宋媽媽看見含笑拿了仨藥枕回來,有些詫異:“你給吳嫂也帶了一個?”
“哪,我見有多,想給安子辰的爸爸拿一個去。”
提到安子辰,宋媽媽變了臉色,想說點什麼,一圈念想轉下來,又不知說什麼是好。看含笑把平時收集的含笑幹花瓣均勻地裝入三個枕套,再套進藥枕芯,細致鋪平,她的表情更顯忿忿。
含笑給安子辰打電話,讓這期探監記得提醒帶藥枕去。安子辰正陪著客人在外麵吃飯,說聽都不太清楚,他起身找了個安靜的位置,本要告訴含笑監獄不讓送這些東西,話都到舌尖了,又自扇一巴掌拍回去。含笑問什麼聲音,他含混地說喝多了酒,拍拍醒。含笑又問他是不是自己開車,聽話筒那邊繼續拍拍醒的聲音,更有些擔心,就說算了,反正她也要回農莊的,索性先過去送他回家。
掛了電話,宋媽媽問含笑兩人是不是依舊各住各的。老人不待見這個女婿是一回事,小兩口分居,可又是一回事。宋媽媽臉上的忿忿已然為憂思代替。
含笑搪塞幾句,在母女倆都知道真假的大話中奪門而逃。
安子辰回到飯桌,大口飲盡推搪了很久的那杯白酒,告罪說老婆終於忍受不了他夜夜笙歌,大發脾氣,馬上會親自來解押,他要是膽敢不回的話,以後也不用回去啦。眾人噓笑,有好事者已趴到窗邊,準備一睹安家雌老虎的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