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與安子辰走這一趟,含笑永遠也體會不到成就背後需要付出的辛勞。
氣派寬敞的汽車4S店倒是看得多,前期的選址工作,卻是鮮有知道。安子辰目不能見,市場部初選出來的幾個位置隻有依靠含笑引領、介紹。昨天答應他時,以為不過就隻是司機的幹活,帶帶路,大致說說方位、麵積,哪曉得,會象套《十萬個為什麼》的有聲解讀版一般,答疑解惑,無所不知。
“這就是市場部所說景華區那塊地?咱們開車過來花了多長時間?”
含笑鬱悶,出發時又沒說要計時,“嗯……,大概半個小時吧。”
“那不是在景華區邊上、靠近郊區了?報告上怎麼形容方位的?”
含笑翻資料,“嗯……,西距火車站二十分鍾的車程,東南麵是全市最大的‘安居工程’示範小區……。”
“DN的商用車擱在住宅小區邊上幹嘛?”安子辰顯得遲疑,“先看下一處吧。”
這次含笑記得留意時間了,“東山區西北位置,原糧油公司的倉庫。我從市中心過來花了十二分鍾。”多精確,她洋洋得意。
“方位?”
含笑拈過資料夾,朗聲讀:“距機場二十五分鍾……。”
“這裏到機場隻要二十五分鍾?估計上高速都不止吧。”
她聳肩,“沒跑過,說不好……。”
“那咱們開過去試試?”
再一個位置含笑悟到了些竅門,“報告上寫著與高新工業園毗鄰而居,雖然說得不太確切,但我剛才特地從工業園的大門口繞過來,隻用了七分鍾。”
夠全麵了吧?
“地主是誰?土地用途是建築用還是農用?”
含笑順著報告找,“地主……屬金橋村委,用途……,用途上麵寫的是建築用,但打了個括弧——待核實。”
“走!帶我去村子裏找人了解了解。”
……
這還僅僅隻是選址!按他的說法,接下來還得談買還是租、簽協議、招標工程、建築監理……,含笑聽得發呆。
“能把這套流程順利走完,就算是最理想的狀態了。前年建修理廠時,想買已經倒閉的飲料廠的地,廠領導答應了,協議也簽了,工人們拿不著錢,死活不同意,一幫人堵著不讓施工隊進場,我衝上去就逮著挑頭的揍,硬是打出條通道。但是,後頸上被他們用玻璃瓶砸個大口子,滿背是血,估計那磣人的模樣也起了些震懾作用。當時是夏天,紗布裹上去和圍巾的效果差不多,弄出不少痱子,傷口周圍又癢又疼……。”
聊及這些,安子辰的表情很淡漠,似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激得含笑內心發寒的那些血腥和暴力,於他而言,宛如家常便飯。
前年夏天,她在幹嘛?葡萄成熟季節,村委會裏擅炒作的高手們打出葡萄酒節的噱頭,引來四方遊客。歌樂聲中,她和姑娘們一起手拉手,學了《雲中漫步》的場景,在巨大的葡萄框裏踩跳歌舞。夏日陽光被村口的擎天大樹篩濾成碎鑽,溫溫和和地撒在她們身上,馥鬱溫潤的果香在腳趾間的清涼中升華為醉意上揚。有遊客躍進去隨她們起舞,有各式各樣的杯子裏盛滿的葡萄酒被她或敬飲或自飲,三分酒意七分歡欣,陶陶然直追人間仙境。
那一刻,她甚至連秦銳都不再記起。
卻是他在為她的歡樂用鮮血買單。
驀然,象有把木錘敲在含笑心中某處,不痛,但澀得令周身酸楚。她舉手至他的後腦,撫開衣領,果然有微微外凸的傷痕在指間回鳴著想象得到的猙獰。
她的手開始發顫。
“不冷嗬?”安子辰不耐煩般拂開她的手,豎起衣領,不讓她看下去。
含笑深吸口氣,將手搓搓暖和,固執地繞上他的脖子,把大衣半脫,拉低毛衣領。觸目,是道仍顯猩紅的長疤痕。她的指腹一遍遍在疤痕上摩挲,眼光由迷離越變溫軟。
“痛不痛?”她的語聲帶著絲顫音。
安子辰不敢說話。清雅體香在臉側合著柔軟呼吸,頸上有手指輕撫,以及那傳遞出疼惜與敬憐的問話,如夢似幻,蠱惑著他有種甘墜阿鼻地獄的情願。就算來日是無休止的痛苦煎熬,他還是舍不得、還是害怕一開口就讓這一切,統統不複存在。
也許,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回程路上,含笑可勁地叫累,她自認不是個怕吃苦的人,卻依然覺得,這一天跑下來,自己應該改名叫“含哭”了。
“不應該會開車。”
“以後一定要學乖一點,再別隨口亂答應。”
大呼上當的過程中,含笑碎碎念。副駕上的安子辰閉眼抄手,想是在打瞌睡,偏偏嘴角噙著勾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