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沾血的劊子手
鄉野奇人
作者:孫方友
宋代時候,陳州城南關有一家姓封的,世代都幹劊子手這營生。輪到封丘這一輩,已到清末年間。每有刑事,封丘便披掛上陣。一把鬼頭刀架在胳膊上,寒光閃閃,隨著三聲炮響,封丘冷酷地走進殺場,雙目不看罪犯麵目,隻瞅罪犯的脖頸,單等一聲令下,胳膊一掄,不見刀起,人頭便滾下了地。待轉身走了數步,那死者的鮮血才“呼”地噴出,如同天女散花,染紅半個天際——而封丘身上從不沾血腥。活路做得如此幹淨利索,頗招活著的人唏噓咂舌。
這是封家絕活。封家人為練此絕招兒,多是從七歲掄刀,練肘功。封家人的肘力都很棒,用雙肘支身倒立,能撐幾個時辰。除去肘力,還要練眼力。練眼力是為了瞅準下刀之處。因而封家人與人交談,三句話未完便要看人家的脖頸數次,這叫習性,很可怕。所以左鄰右舍很少跟封家來往。封家人趕集上店,也極少人上前招呼。封家人活得很孤獨。
封家人做活,從不用官刀,多用祖傳鬼頭刀。那刀比一般刀寬得多,發綠光,能照出人臉。殺人的時候,劊子手立在罪犯一旁,時辰一到,身子稍一傾斜,胳膊朝上一拉,“嚓”,人頭便被“利”了下來。古時候講究一刀之罪,因此這一刀要穩、準、狠。由於速度快得出奇,落地人頭在地上還能咂嘴磕眼皮兒。
這一年秋,朝廷命官監察禦史來到了陳州。監察禦史很老辣,也很能幹,到陳州連夜查看卷宗,揮筆點了五名死囚,定斬不饒。刑場設在南關弦歌台左側,三麵環水,一路通陸,很保險。劊子手自然是封丘。那一天,三聲炮響過一聲,封丘披掛上場。單見他胳膊上虎駕鬼頭刀,寒光森森。一般劊子手,多穿大紅披夾兒。而封丘卻是一身潔白,腰紮黑板帶,黑綢子束緊袖口,足蹬高玄靴,黑映白,白映黑,既威武又瀟灑。
封丘昂首走進刑場,麵目冷酷似冰。他讓犯人跪成一個“圓”,然後站立罪犯身後,嚴陣以待。最後一聲炮響剛剛落音,隻見封丘如飛似箭,猶如一隻白色的粉蝶,瞬間飄繞一周。眨眼工夫,五顆人頭已彙集中心,同時咂嘴,同時睜眼,同時悠然瞑目。片刻間,封丘早已離去丈餘。這時候,人們方聽到五聲有次序的“呼”聲,隻見五柱鮮血交叉噴開,形成鮮豔的梅花圖案,而彙攏在一起的五顆人頭,恰成花中之“蕊”。再看五個罪犯,早已被他人的鮮血染個透紅,消融在“梅花叢中”。
全場大嘩。
監察禦史呆然一時,更是驚歎不已。他起身走下高台,向封丘表示祝賀。封丘一副漠然,施禮謝恩後,扭身回了家。
監察禦史從未見過這種場麵——如此藝術的殺人場麵,很是餘興未盡。回到下榻之處,又聽當地官員說封家五代充當劊子手,而且從未出過差錯,更感敬佩,當即揮毫,寫匾一幀,上書狂草:韋馱再世。
禦史狂草,蒼勁有力,倜儻瀟灑,在當朝頗有名聲,世人皆把禦史墨寶引為殊榮。可他萬沒料到,當差人把匾送到封家時,封丘竟婉言謝絕了。監察禦史很惱火,親自去了封家。封丘施大禮相迎,把禦史讓到正堂。先是磕頭請罪,謝大人恩澤,接著說匾上所題四字,他確實不配。
“大人不知,封家執法無差錯是為保住飯碗,而在良心上卻不是如此!”
“此話怎講?”監察禦史睜大了眼睛。
“大人息怒!如若大人不怪罪,請您隨我來!”封丘說完,便起身領那禦史到了後院。後院是一個小獨院,靠牆處有一筒子房。封丘打開房門,請禦史入內。禦史疑惑地望了望封丘,便好奇地走了進去。待看清了,禦史大吃一驚!原來室內全是供奉的牌位,每個牌位上都有姓名、地址、死的年月。禦史不解地看了看封丘。封丘說:“大人,這些全是封家曆代所斬罪犯的牌位,至今已有七百六十三名!他們當中,有的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大人,恕小人直言,這裏邊也有不少的冤魂!我們每年都要給這些冤魂上些紙錢!祖上有規,凡是冤魂者,牌位要染紅頭兒!”
封丘最後說,為保飯碗,他不敢替罪犯呼冤。這是祖上的規矩!
監察禦史淡淡地笑了笑,倒剪手走近一個染了紅頭兒的牌位。見上寫著“胡公柳”,隔年所殺。他禁不住咂了一下嘴巴,略有所思地自語道:“胡公柳,胡公柳……”他說著拿起牌位,看了看那紅色,問道: “這紅色是何物所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