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之夜
那天晚上我帶著許昕去樓下堅果俱樂部聽演唱會,那時候校園招聘已經快結束了,許昕簽了重慶的工作,從武漢跑到重慶來實習。
我和她在一個角落裏坐下,照著單子點了最便宜的酒,我至今都記不得那些酒的名字,隻記得盡管隻有一小口,卻醉得人很糊塗。
那些流浪歌手在台上唱著他們的見聞和旅行,青春和理想,他們哼起的民謠是那些村莊、那些樹、那些狗、那些孩子趟過的夢境和河流。然後有一個歌手現場寫了一小段曲子,他說希望有個人幫他寫幾句詞。我坐在那個最角落裏,他指向了我。
在現場鼓勵的掌聲裏,許昕衝我笑笑,我起身走到台前。他遞給我一個話筒,然後開始反複彈奏那支曲子,我一直望著角落裏的許昕,在他彈第二遍的時候,我開口了。
我是個聽不懂曲的人,可能寫出的詞句平仄、感情都不對,那個歌手有點失望,但還是微笑著對我說“謝謝”。我並不在乎這些,我隻想把該說的說給許昕聽,可還有些話卻總是不敢開口。
從酒吧裏出來的時候,外麵下起了大雨,我和許昕站在屋簷下等雨勢小些。
我兩手插在褲兜裏,看著許昕,然後我告訴她我簽了工作,在北京。這句話說出口,憋著的一口氣總算是鬆開了,然後我看著濺起的雨滴,靜等著許昕的反應。
許昕愣神地看著我,兩行淚直接就湧出來了,比雨勢還猛,然後轉過身就紮進雨裏,我脫了衣服跟過去遮在她頭上,她推開。再遮上,她再推開。
她說:“我那麼拚命地來到你的城市,你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我一直陪著她小跑到家,她有氣無力地吼了一聲“滾”,尾音拉得很長,跟她合租的兩個姑娘就示意我出去,在門合上的那一刹那,我看到許昕癱倒在牆角。
那晚一個人回寢室的路上,我淋了最透徹的雨,從頭到腳;我淋了最長時間的雨,一直到天亮。那時候身體真跟鐵打的一樣,第二天就打了幾個噴嚏,啥事兒也沒有。
“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的話,我希望你可以沒有負擔地去愛別人。”這是那晚我一直想告訴許昕的話,卻始終沒敢說出口。
畢業答辯結束後,我和許昕都回到了縣城裏,許昕說她想去我的村子看看。如果不是許昕的話,我不相信我還能回到那個村子,村裏早已沒有了我的親人,我和許昕借住在二狗家。
那天吃過晚飯後,我、二狗、春梅、許昕,四個人坐在院子裏乘涼,我和二狗敘著舊,春梅和許昕聊得很歡。後來我提到竹葉裏的竹葉蟲,小時候經常捉了去喂鳥,許昕聽說了就非得要去捉竹葉蟲,她拿著手電就鑽竹林裏去了。
二狗壞笑著朝我努了努嘴:“阿宋,我沒說錯吧?如果你是個好人的話,上天會在你身邊放一個姑娘!”
說完把春梅狠狠親了一口,春梅也說那姑娘多好哇。我卻不知該如何搭話了。
夏天村裏有螢火蟲出沒,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見過螢火蟲了。許昕關了手電,追著螢火蟲玩兒,我才想起小時候螢火蟲出沒最多的山坡,於是我拉著許昕跑向那個山坡。
好久沒有牽過許昕的手,跟那時一起挽手走過石門大橋的感覺都不一樣了,我知道身後的她沒有笑。好在山坡沒有變,螢火蟲還是一樣多。
許昕掙開我的手,我停下來。
她說:“我們分手吧!”
許昕側過臉,有眼淚滑落,也有螢火蟲飛過。分手雖然是由她來說,但其實我們都知道就是這結果。
她說:“陪你看過你長大的地方,了無遺憾了。隻是你愧對的姑娘真多,你愧對小白花,愧對方琦,愧對……”
“尤其愧對你。”我接過她的話。
許昕湊過來親了我一下,手伸進我褲兜留了張紙條在裏麵。然後我們分道揚鑣了。
後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才從褲兜裏把紙條拿出來,上麵寫著一行字:“你去北京我不會去送你,以後也別來武漢找我,願你身邊總有好姑娘相伴。”
得知我簽到北京後,許昕毀了約,留在了武漢。我躺在床上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再也遇不到像許昕那麼好的姑娘。
我老媽聽到聲音,敲門問我怎麼了。我說沒什麼,就是你兒子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晚我想明白一個道理,那些從你身邊離開了的人,都隻是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好的、壞的都是他們的歸宿,幸福與否都隨他們去吧。
兩天後我收拾好東西去雲南,就當做畢業旅行,臨行前去見了許昕。後來我去北京的時候,許昕也還是去車站送了我,那些老死不相往來的話原來也隻是說說而已。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我躺在上鋪,趴在床上寫日記,無休無止地回憶從出生起的所有的事情。
以前我一直以為生活是一塊石頭,而我是與之相撞的雞蛋,那一刻我才明白,生活如雞蛋般脆弱,我才是那塊冥頑不化的石頭,正是我的冥頑不化把生活砸了個稀巴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