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驚魂
從攝像機的液晶屏中,能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坐在對麵長沙發上,帶著一絲略微不安的表情。而我的搭檔此時正漫不經心地坐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椅子上,翻看著手裏的資料簿。
調整好攝像機後,我坐回到年輕女人正前方那把寬大的椅子上,保持著身體略微前傾的姿勢,注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告訴她:“放鬆,就像我開始跟你說的那樣——放鬆。”
她聽話地慢慢向後靠去,身體逐漸鬆弛下來。
“……很好……慢慢閉上眼,試著想象你正身處在一個旋轉向下的回廊裏……”
她閉上眼,極為緩慢地鬆了口氣。
“就是這樣,很好,你沿著樓梯慢慢地向著下麵走去,仔細聽的話,你會聽到一些熟悉的聲音……”
我看到她的雙肩也開始鬆弛了下來。
“……那是你所熟悉的聲音……”我盡可能地放慢語速,壓低聲音,“……樓梯的盡頭是一扇木門,慢慢推開……慢慢地……推開門……你就會回到昨晚的夢境當中……”
她越來越放鬆,逐漸癱坐在寬大的沙發上。
“3……”
她緩慢地低下頭,鬆散的長卷發垂了下來,幾乎完全遮擋住了那張漂亮卻疲憊的臉。
“2……”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緩慢而均勻。
“1……”
幾秒鍾後,她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我:“你看到了什麼?”
一個月前,當讀完心理醫師的描述記錄後,我覺得這像一個鬼故事。
大約從一年前起,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經常在半夜睡夢中被淒厲的慘叫聲驚醒。醒後,那慘叫聲就立刻消失。這種情況隻發生在她獨睡的時候。據說那個聲音淒慘無比。她被嚇壞了,想了各種辦法——找僧人做法事,找道士畫符,在枕頭下麵放剪刀,甚至跑去燒香、拜佛,但都沒用。後來,她迫不得已搬了幾次家。但每當夜深,每當她獨自入睡後,淒厲的慘叫聲依舊會響起,揮之不去。那恐怖的聲音快把她逼瘋了,甚至因此而產生了幻覺——夜深的時候,她會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帶著一個十幾歲的男孩站在自己房間的某個角落,麵對著牆——隻有她能看到。
她跑到心理診所求助。
幾個月後,她的狀況絲毫沒有好轉,於是無奈的心理醫師把她介紹給了我。
“聽說也許催眠對我能有些幫助。”她把裝有描述的檔案袋交到我手上時這麼說。我留意到她眼睛周圍的色素沉澱,那看起來就像是在眼睛周圍籠罩著的一層陰霾。
第二天,我把記錄交給搭檔,並告訴他:“昨天拿到的,看上去像個鬼故事。接嗎?”
我的搭檔沉默著接過來,開始皺著眉認真看。過了好一陣兒,他合上那幾頁紙,抬起頭問我:“你剛才說什麼?”
“像個鬼故事。”
他依舊沒吭聲,嘴角泛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那個表情意味著這個活兒我們可以接了。
我:“你看到了什麼嗎?”
年輕女人:“……街道……一條街道……”
我:“什麼樣的街道?”
年輕女人:“……肮髒的……窄小的街道……”
我:“是你熟悉的地方嗎?”
年輕女人:“我……我不知道……”
我:“那是陌生的地方嗎?”
年輕女人:“不……不是……”
和搭檔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後,我接著問:“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嗎?”
年輕女人:“汙水……垃圾……還有人……”
我:“什麼樣的人?”
年輕女人:“……是……是穿著很破爛的人……”
我:“他們是你認識的人嗎?”
年輕女人:“不知道……可能……我不知道……”
我:“他們認識你嗎?”
年輕女人:“認識。”我察覺到她這次沒有遲疑。
我:“他們有人在看你嗎?”
年輕女人:“是的。”
我:“都有誰?”
她:“……每一個人……”
我:“你知道他們為什麼看著你嗎?”
年輕女人:“我……不知道……”
這時,我的搭檔從她身後的椅子上直起腰,無聲地拎起自己的衣領,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指著自己上下比畫了一下。我看懂了他的意思。
我:“是因為你的衣著嗎?”
年輕女人遲疑了一會兒:“……是的。”
我:“你穿著什麼?”
年輕女人:“我……我穿著一身……一身……破爛的衣服……這不是我的衣服……”
我:“那是誰的衣服?”
年輕女人:“是……媽媽的衣服。”
我:“你為什麼穿著你媽媽的衣服?”
年輕女人:“是她讓我穿的。”她在表述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
我:“為什麼她讓你穿她的衣服?”
年輕女人:“因為……沒有別的衣服……”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我問:“你幾歲?”
年輕女人:“6歲。”
搭檔在她身後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撇著嘴點了點頭。
通過前段時間的接觸,我了解了這個女人大體上的生活狀況。
她是南方人,獨自在北方生活。目前的生活水平很高,衣食無憂。有份薪水穩定的工作,那份薪水之豐厚遠遠超過她的同齡人。至於個人情感,目前她還是單身,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我和搭檔在觀察後曾經分析過,都認為她在撒謊。也許她離過婚或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因為在這個問題上她表現得有些含糊其詞。每當我們問到關於“夜半厲聲”的問題時,她都會驚恐不已,並且瑟瑟發抖。
那不是裝得出來的,是真實的反應。
所以,和搭檔討論後,我們決定從她的夢境入手。我們都想知道,在她被驚醒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目前來看,隻能從她的夢中得到答案(至於那些夢境,她自己絲毫不記得)。
今天她來的時候告訴我們,昨晚,那個慘叫聲再次把她驚醒,然後把攝像機還給了我——那是上次她來的時候我交給她的。我要求她每晚入睡前,讓攝像機對著床,把一切都拍下來。
她照做了。
但沒敢看。
我們看了。
最關鍵的那段錄影並不長。
前一個多小時都是她睡著的樣子,很平靜。然而從某一刻起,她開始反複翻身、扭動,並且動作越來越強烈,逐漸變成了劇烈的掙紮。幾分鍾後,她猛然坐起,整個臉都變得異常扭曲……我們都看到了,每次把她從夢中驚醒的淒厲叫聲,是她自己發出來的。
我接著問下去:“你的家就在這條街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