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小屋的窗子湧進來。雖然經過窗格上的灰塵和汙垢的過濾,但光線依然很強,足夠把迪倫喚醒。她虛弱無力地醒過來,把臉上的頭發輕輕拂到一邊,揉了揉眼睛。一瞬間她竟不知身在何處。她靜靜地躺著,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這張床既陌生又狹窄,床墊凹凸不平。頭頂天花板上的椽子木料堅固結實,看起來它們已經頑強挺立百年了。她眨了兩下眼睛,盡力想分辨清楚東南西北。

“早上好。”從左邊傳來一聲溫柔的問候,她朝聲音的方向猛地轉頭。

“哎呀!”動作太急了,擰痛了脖子上的一根筋。她一邊用手揉著脖子緩解疼痛,一邊循聲望去,腦子漸漸清醒過來。

“早上好。”她柔聲回答,臉上泛過一片紅暈。盡管兩人昨晚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起,但迪倫還是感到尷尬,緊張不安。

“睡得還好嗎?”崔斯坦一句正常的禮貌問候聽起來卻和這裏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惡鬼屯於階前猶不失禮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不錯,你呢?”

他笑了,“我不需要睡覺,這是荒原上的一大怪事。其實你也不需要睡覺的,你隻是心裏麵覺得這有必要,於是就非睡不可。最後你會忘掉睡眠的,但這要花一點時間慢慢適應。”

她盯著他,一時無語。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不睡覺?”

他搖搖頭,“不睡覺,不吃飯,不喝水。你的身體隻是你心像的投射,你的真實軀殼留在車上了。”

迪倫驚得嘴開開合合了幾次。這話聽起來就像奇奇怪怪的科幻電影。難道她已經身處矩陣?崔斯坦告訴她的所有事情都似乎荒誕不經、難以置信。但當她俯視自己的雙手時,她才發現盡管上麵全是厚厚的淤泥,但這雙手卻光滑無瑕,魔鬼留在自己手上的深深抓痕已經不治自愈了。

她的心中千言萬語,最後卻隻是嘿了一聲。她向窗外望去,“現在出去安全嗎?”她不清楚昨晚上那些怪獸—惡魔是不是在白天也會造成威脅。

“現在安全。它們在陽光下就不活躍。當然,如果天色多雲而陰沉,它們足夠拚命的話也可能會出現。”崔斯坦看看她害怕的表情,“不過今天我們應該會安然無恙的。大晴天。”他朝窗子指了指。

“那接下來呢?”

“該走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下一個安全屋在離這兒十英裏遠的地方,這兒的天黑得似乎特別快。”他朝窗外皺了皺眉,似乎在責備這陰晴不定的天氣讓他們身處險境。

“我已經死在荒原的冬天裏了嗎?”迪倫的眼神中有一絲調皮,但同時也帶著好奇。她想知道更多關於這個奇怪地方的事情。

崔斯坦看著她,心裏掂量著話要說到幾分。向導們的職責就是護送靈魂穿過荒原,僅此而已。大多數情況下,一旦那些靈魂發現自己現在不過是孤魂野鬼,自家已經身遭不測,他們就會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難以自拔,自傷自憐,對這趟跨越陰陽的旅程再提不起半分興趣。迪倫和他之前見過的靈魂不一樣,她已經平靜地接受了現實,完全沒有什麼過激反應。現在那雙探詢的眼睛中隻有疑問和好奇。他在心裏勸自己,多給她一點信息可以讓她更容易接受、理解現實。然而實際上,他是想把這一切跟她和盤托出,他是想找個辦法跟她走得更近。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選擇。

“是的。”他笑著說,“這是你的錯。”

他不得不咬著嘴唇好讓自己不笑出聲來。她的反應跟他預想的一樣:一頭霧水還有點生氣。她眉頭一皺嘴一噘,那雙碧眼也眯了起來。

“我的錯?怎麼是我的錯呢?我什麼也沒做啊!”

他恬然一笑,“我的意思是,這片荒原是你造成的。”她的表情變得既驚愕又困惑,雙目圓睜,淚光閃閃,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池塘,“走吧。”他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門邊打開了門,“我在路上會給你解釋的。”

迪倫走出屋子,外麵很暖和。一陣微風繞牆而過,輕拂她的頭發,把幾束不安分的頭發吹到了她臉上。陽光普照,給荒原塗上了一抹亮色。濕漉漉的草葉上,露珠閃爍著微光。群山界破青天色,峻嶺巍峨入雲霄。萬物淨潔如洗,迪倫深吸一口氣,在清新的早晨身心迷醉。然而地平線的方向上烏雲星羅棋布。她希望太陽把烏雲驅散,好讓他們悄無聲息地度過美好的一天。

她跟在崔斯坦後麵謹慎前行,盡量避開在碎石間潛滋暗長的薊和蕁麻。崔斯坦就在幾步之外等著,身體重心不停地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潛台詞是他急著趕路。

迪倫做了一個鬼臉。更遠的跋涉。她現在明白了他們要去往何地,為什麼必須盡快趕到那兒,但這並沒有讓這趟旅程多一點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