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崔斯坦!”迪倫喘息著說。她跳下床,慌亂中穿過屋子時幾乎摔倒。崔斯坦就站在那裏,她忘情地撲過來,如釋重負地摟著他。不知不覺間她開始低聲嗚咽,胸口跟著一顫一顫的。她的頭依偎在他的肩上,盡情沉浸在無盡的安心與喜悅中。
崔斯坦紋絲不動地站了片刻,隨後把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摟著。她仍在他的胸口啜泣,他一隻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最後,迪倫起伏澎湃的心緒終於歸於平靜。此時的她才感到一絲尷尬,忙把身子閃到一邊。之前她很少被男孩子抱過,現在她的心裏五味雜陳,亂極了。迪倫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但她還是強迫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眼睛。
“嗨。”她低語了一聲。他背對著火光,臉藏在陰影中。
“嗨。”他也回了一聲,聲音裏含著濃濃的笑意。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呢。”迪倫的聲音滿含深情。但她急著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接著問道:“發生了什麼?當時你就在我身後嗎?”
沉默。迪倫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但始終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對不起。”他小聲說。
他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回床邊,自己也挨著她坐下。火光在他的臉上搖曳,此時迪倫才第一次看清他的臉,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哦,天啊,崔斯坦,你究竟出了什麼事?”她問。
崔斯坦的臉幾乎麵目全非了。一隻眼睛腫著,眯成了一道縫;另一隻眼睛布滿了血絲。瘀紫的下巴腫得老高,一道又深又長的刀傷劃過了半邊臉頰。他努力做出微笑的樣子,但看得出來即使動一下也會很疼。甚至在黑暗中,她也能從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的傷痛。迪倫伸手想摸摸他的臉,但又害怕這會讓他更疼,手懸在半空又停住了。
“沒關係的,”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傷。”
迪倫慢慢搖了搖頭。沒什麼大不了的?崔斯坦的臉被毀得殘缺不全,慘不忍睹。是因為她嗎?
“崔斯坦……”
“噓,”他想寬慰她一番,“我都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還在睡覺啊?”他隨口說著,很明顯想轉移話題。
她點點頭,“隻是在熬時間而已。”
“覺得自己還能再睡會兒嗎?”他的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搖頭了,“好吧,至少你應該躺下來休息一會兒,明天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呢。”
迪倫一雙懇切的眼睛盯著他。她知道他在盡力回避,不願意說出他去了哪裏。可感覺他像是跟自己完全無話可說似的,她感覺自己受了冷落。剛才她撲向他,毫無保留地表達了重逢的喜悅,現在她覺得自己很蠢。她感到眼睛一陣刺痛,雙臂交叉抵在了胸前。他似乎也覺察到了她的情緒,伸手輕柔地把她的一隻手放了下來。
“好了,躺下吧,我和你一起。”
“我……”她猶豫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在黑暗中喃喃細語:“我們躺下吧。”他油嘴滑舌地說了聲,“請!”
他慢慢向後退,靠在牆壁上,然後把她拉到自己胸口旁。她依偎在他懷裏,既感到羞澀又覺得心安。他似乎不想說話,但身旁有她相伴已經心滿意足了。迪倫暗自微笑,兩天來第一次讓自己放鬆下來。
在晨光中,崔斯坦的傷口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他的左眼血肉模糊,青一塊紫一塊;下巴上全是紫色、棕色和黃色的傷痕;臉頰上的砍傷已經開始愈合了,但是幹了的血汙在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紮眼;他的胳膊上也有幾道很長的抓痕。當黎明驅走了小屋裏的黑暗後,迪倫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他前臂上一處看起來特別可怕的傷口。她仍然躺在他的臂彎裏,盡管她覺得無比愜意安心,卻生怕一開口就會打破這份寧靜。
“我們該走了。”崔斯坦在她耳邊小聲說。他的聲音溫柔而低沉,他的呼吸讓她的脖子癢癢的,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她尷尬地跳下床,從他身邊溜走,對著窗子站在屋子中間,一動也不動。她向窗外望去,又看見了那片荒原。她的荒原又回來了。
“全變了。”她喘息著說。
“這話是什麼意思?”崔斯坦迅速抬頭向上看了一眼。
“昨天,就在你回來之前,我向門外看,然後……然後……”迪倫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她之前看到的那個世界,“所有東西都是紅的—太陽、天空還有大地。我看得見鬼魂,成千上萬的鬼魂,有向導引著他們走。我看見了魔鬼,到處都是。”迪倫完全沉浸在了回憶中,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變成了耳語。
崔斯坦皺起了眉頭。他從未見過哪個鬼魂見識了荒原上的那麼多事後,還能對這裏浮想聯翩。如果離開了他們的擺渡人,鬼魂在魔鬼的襲擊下絕不會安然無恙。迪倫本應和他永別了,可現在她還在這裏。她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麵前,這既讓他感到驚詫,同時又為此深感慶幸。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魂魄怎麼竟會如此與眾不同呢?
“你隻不過是看到了離開向導後真實的荒原,”他對她說,“我就是那個創造你心像的人。”
“那這是假的了?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隻是我頭腦中的幻覺?”崔斯坦之前告訴過她,這個荒原隻是她的心像,但直到現在迪倫才真正理解其中含義。她不喜歡這樣。雖然昨天的荒原非常恐怖,但她一想到自己被崔斯坦欺騙了,心裏還是接受不了。
“迪倫。”他聲音輕柔。他沒有辦法給自己的話裹上糖衣,隻能用語調盡量緩和這話的殺傷力,“你已經死了,你的心像就是你的全部。這個地方,這裏,就是你這段旅程的必經之路。真相就是這樣。”
迪倫看著他,眼中滿是絕望與無助。他伸手牽她,感覺到她是那麼嬌小虛弱,但他明白再拖下去會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