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宴的日子轉瞬即至,江南多雨,不僅連綿了一夜,到早上淅淅瀝瀝還沒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連氏以前料理過許多大宴,對招呼客人並不陌生,可天公不作美,也不知道客人會不會因著雨不來,現下淩家與鄰裏刻意結交全是為了丈夫,她不禁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張氏受連氏所托主持中饋,需得規製下人的差使,各人的月例銀子,還要檢查房前屋後需修葺的地方,府中吃穿用度,雜費開支等龐雜事項,這兩日為了宴客,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原本男女坐席一早安排妥當,隻待來賓,見了這天色,張氏在廚房巡視叮囑一番後,緊鎖眉頭去尋連氏商議。
姑妗兩除了擔心,一時也想不出妥帖法子,正想差人去請姑娘,淩妝已款款而來。
在長輩麵前,淩妝總是笑盈盈的時候居多,此時不待她們開口,已說道:“舅母,暮春喜雨,依我看,宴席可得挪地方了。”
張氏答:“可不是,挪個地方還在次,隻怕客不上門。”
連氏也忙點頭。
淩妝笑容不改,蹭到母親身邊:“瞧母親梳個這麼老氣橫秋的頭,女兒替你重梳一個。”說完動手去拆。
連氏輕輕拍了她一巴掌,略帶嗔怪:“舅母與你說正事呢!”
淩妝方才收了笑,正色道:“這有什麼,連日來本有些沃熱,下了雨涼快些豈不好?若是客人的身份比主家高,總歸要三催四請才顯得矜貴,咱們打發小廝多跑幾趟。後頭園子上的水榭還不錯,準備些魚竿魚餌,將女眷的席麵移過去,再於就近處涼亭中擺些雞翅翹頭案,多備些可讓太太小姐們作詩畫畫的器具和樂器,告訴他們請了來是為耍樂子的,必然會來。”
連氏覺得女眷們多是在家閑著的,約莫會來,也就放了大半的心,新買的丫鬟梳頭本難令她滿意,便由著女兒拆掉頭發重梳。
張氏聽了忙忙抽出帕子抹了抹額頭的汗,轉往外吩咐下人去了。
淩妝替母親梳了個拋家髻,傾斜的髻尾墜了點翠鳳凰銜紅寶水滴步搖,另一邊雲髻依次插了三枝雲鳳紋金簪,發後壓了一大朵淡綠絹紗蟹爪菊。又替她挑了新做的一身豆綠菱紗襦裙換掉先前深色遍地金的通袖衫和馬麵裙,新衣裳綠色的質地上隱隱浮動暗紋,裙裾和領邊袖口滿繡疊翠牡丹,臂上搭了濃紫為地的團花批帛,五彩珊瑚珠串點綴頸間,麵上薄施脂粉,頓時顯得年輕又高貴,恍若神妃。
丫鬟打起後鏡,連氏前後相照,淩妝頗為滿意自家手藝,打趣:“照花前後鏡,花麵相輝映。”
連氏捶了女兒一拳,但見鏡中人花容依舊,又得嬤嬤丫頭們奉承,麵上更多了幾分笑容,隻是不無擔心地問:“不會顯輕浮了罷?”
不等淩妝開口,侍奉在旁的彩扇搶著說道:“不會不會,姑娘的手就是巧,便是戲裏的娘娘也不及太太!”
淩妝側目輕瞟了她一眼,心道:舅母選此人做母親身邊的一等大丫頭倒不無道理。
淩妝今日梳了個中規中矩的桃心髻,發心壓一把羊脂玉鑲藍寶梳簪,髻兩邊是同套的鑲羊脂玉紅藍金絲簪,耳墜上也是金鑲玉,中心點著一顆藍寶石,一襲粉藍色暗花綾半臂長裙用料精致,無甚繁複紋樣,襯得她更加冰肌玉骨,眉目清豔至極。
待扶著母親出來撞見張氏,她不免驚乍乍叫起來:“姐姐!你和甥女這是讓我躲去房裏不敢出來見人麼?”
連氏難掩滿麵春風:“瞧瞧你,倒叫下人聽了笑話。”
張氏天生皮膚黃黑,比連呈顯還大了兩歲,又精瘦得特別見老,說這話實則並不誇張。何況她有個頗為爭氣聽話的兒子,早對容貌不甚上心,故而也是真心誇讚淩妝母女。
淩春娘一家也穿上了張氏命人趕製的新衣,戴上連氏命人贈送的首飾,打扮得富貴和諧,分男女眷前來道喜幫忙。
辰時過後,連府中門大開,客人經三催四請,陸續來到。
最先到的是對麵陳家的女眷和孩子,三位少奶奶,一姑娘並兩位小小少爺和一位小小姐,跟著侍候的人一大堆,一時門前車水馬龍,花花綠綠的油紙傘接踵成雨霧中斑斕的畫卷。
因通報無成年男賓,連氏便攜了淩妝張氏以及淩春娘家一眾女眷迎至照壁前。
兩家人略略寒暄兩句,讓至中堂,雙方不忘重新見禮以打聽彼此身份。
陳家有一少奶奶出麵介紹,淩家人方知他們最大的官兒應是大爺陳駿,拜昭信校尉,是個正六品的閑職武官,老二陳騏亦是從六品的忠顯校尉,老三早夭,老四陳馭身上無職。
太平盛世間,這閑職武官雖說不值錢,但一般也由世家子弟蔭封而得,之前阿麟說陳府是捐的官,淩妝心下明了,捐官之事,在大殷並不多見,也並非有錢就能捐的,故而毋庸置疑陳家朝中有靠山。
陳家大部分主仆聽說淩家隻是商家之後,態度明顯帶了倨傲。
尤其是陳家大少奶奶畢氏和二少奶奶應氏,自詡是官家夫人,談笑間開始帶上炫耀輕慢之意。唯有那四少奶奶葉氏,約莫在家也低人一等,態度份外謙遜,淩妝便陪著她落後一步,一路說話,穿過曲折的抄手遊廊,引至後花園水榭女眷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