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太子狹路相逢還能說上話,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淩妝雖不解其意,但胸臆間湧上一番話,怕沒有機會陳情,深深一福道:“先帝登基初年,諸王混戰,導致大殷百業凋敝,民不聊生,故廢沘陽郡王方才年少,臨危受命,提請先帝免除地丁銀,均田地、丈地計賦,丁隨田定,從此百姓安業;又獻定國七十二策,涉及三十六行,其中科考新製及以捐代役,萬民擁護,人稱其為賢相。”
這些皇太子自然都知道,上官攸口舌伶俐,忍不住駁:“再大的功勞也抵不過叛逆罪,難道你不懂?”
“奴婢懂。”淩妝看了上官攸一眼,“太子殿下征伐萬裏,若得到異族的寶劍寶物,是否都毀掉呢?”
“自然收入庫中。”上官攸一言既出,就知道繞進了她的話裏,卻是收不回了。
“奴婢隻知,太宗李世民殺了兄弟,卻寬待魏征,君臣故事流傳百世。廢沘陽王手無兵權,即使先帝在位期間手執權柄,營營碌碌,不過盡忠勞苦而已,留下他對朝廷沒有任何威脅,反倒是件美談。殿下也說敬他為人,難道主子落難還誓死追隨的臣子不是天家難求的寶貝麼?”
這番話竟說得上官攸反駁不了,何況他素來為主上考慮,不免也覺得有理,向皇太子拱手道:“恭喜殿下得一賢臣。”
皇太子瞥了上官攸一眼,道:“三愚先生,你的辯才呢?”
淩妝沒想到他會去取笑上官攸,有些難以理解,不過可見皇太子與謀臣之間頗為相得,而且可能時時說不過軍師,受夠了鳥氣,如今可有人替他找補回來了。
“既如此,從你所請。”皇太子似乎心情不錯,眉目間更加潤澤絢爛,朝賀拔矽道,“賞些銀子好生送回家,姓蘇的破事兒,一並料理。”
淩妝萬萬沒想到他就這麼輕易地答應,口風裏流露沘陽王的事也不是問題,心頭感激,再拜了一拜:“殿下聖明。”
皇太子瞥了她一眼,袍角飛揚,帶著上官攸,轉身走了。
賀拔矽乜斜著地上的人歎了口氣,道聲:“沒眼色的!白瞎了聰明腦袋。”
喚了小太監傳殿下的口諭,才想起主子根本沒說賞多少銀子,沒得又叫他操心。
前頭東宮空蕩蕩,庫房裏那點家底都是廣寧衛攜進京的東西,以往打了勝仗一進城就大肆收獲,回到本朝又劫掠不得,宮裏再不多撥點銀子稻米過來,顯見是不夠用了。
皇太子不理俗務,上官攸操心的也是軍餉、朝政等大事,過日子隻能他這個老太監硬著頭皮綢繆了。
扣扣索索賞了一百兩銀子,讓詹事府的官員謄寫了太子教令,一頭吩咐車馬將淩妝送出承恩門,一頭命人去尚宮局消除她的罪籍,賀拔矽方去料理蘇錦鴻的事兒。
誰知跑了一趟,倒得著個消息,不知該不該繼續把差辦下去,賀拔矽左思右想,奔回涵章殿複命。
皇太子素性喜靜,上官攸是個滔滔不絕的人,坐不了一刻早被打發出去,賀拔矽踏進東暖閣,就見主子躺在臨窗的大炕上瞧著外頭出神。
西征軍帶了一批玻璃工匠到中都城,紫宸宮是最先去掉窗戶紙換上玻璃的宮室,皇太子躺的地方原先的紗屜子都撤了,視線不錯,但天寒地凍的,僅可見不遠處的飛簷翹角和灰藍藍的天空。
江南的這點子冷,對西塞苦寒之地長大的人來說真不算什麼,殿裏既沒燃香也沒燒炭,空蕩蕩極冷清。
賀拔矽貓著腰近前,見皇太子眼皮略動了動。
“回殿下,老奴已著人將那女子好生送出宮。”他邊說邊打開炕頭檀木雕花櫃,抱出一卷黃綾被替主子蓋上,“蘇錦鴻原是容承圻的外甥,東宮亦屬內廷,孫初犁擔心外男與宮女之間傳出不好的事兒來,安頓他們在琉璃造辦廠服役,不想剛指派下去,皇後娘娘就打發人來提溜走了蘇錦鴻,說是去了勢,已充入德昌宮。”
這倒有些新鮮,皇太子微微側目:“哦?”
“德昌宮乃宜靜公主宮室,怎會將外男弄到那裏去?老奴頭先聽說了也摸不著頭腦,後來找坤和宮人一打聽,才知道公主與蘇錦鴻原有些傳聞,非要下嫁,鬧得不成話,皇後娘娘大怒,直接將蘇錦鴻辦了,叫他去公主跟前杵著,到這會隻怕死活還是個未知數。人既成了閹宦,仳離的事兒也不必辦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