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淩妝沒了聲音。
榮宸寧也有些灰心,拔腿想走,可是又想:
她怎地洗了這麼久?水該涼了,就是仗著有醫術也不能這麼作踐自己的身子……
終是忍不住站起來看了一眼。
僅僅一眼,燒成死灰般的心又如野火燒不盡的春草,呼啦啦長了出來。
淩妝已經起身,並沒有喚宮娥,自己在穿衣。
麵孔正對著他的方向,黛綠雙蛾,鴉黃半額,鮮嫩得能掐出水來,好在已穿上了貼身的小衣,否則景律帝此刻說不定就要忍不住發出聲音來。
她正在套一件鳳綃衣,腰肢細若初發的春柳,果然是瘦了不少,鬢發如雲半墜,玉搔頭掠青拖碧,藕臂雪色依依,眉頭春山脈脈,幽妍清倩,依稀似廣寒仙子,婉轉輕盈,絕勝煙柳滿皇都。
她就這般離開了寢殿,宮娥內侍們又進來抬走浴桶,清掃宮室,景律帝就傻子般站了半晌,不曾想到離開。
良久,他才發覺夜已經深了,淩妝再也沒有回到這頭的宮室,四周的燈光也暗下來,他幾乎完全置身於黑暗中。
容宸寧的腦子到這時才恢複了轉動,啞然一笑。
她定是到另一邊的寢宮裏安歇去了,可笑自家徒然在此站了許久,是盼著她再回來麼?
想歸想,他的身子去卻還是不聽使喚的,依著對關雎宮的熟悉,摸到了東頭的寢宮中。
宮室暗暗,照例隻有遠離雲床的燈台留著一線光亮。
容宸寧慢慢走近床榻邊。
窗戶半掩著,室內空氣流通,甚至連帳子都沒有放下。
她烏黑亮麗的長發鋪陳在暗花的黃綾枕上流瀉在床沿。
容宸寧忍不住伸手去摸。
觸手冰涼絲滑,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東西順著手緩緩爬入心肺,叫他十分難受。
他在床沿坐了下來。
睡夢中的女子呼吸輕淺卻不均勻,皺著眉頭,俏麗的玉容上布滿了痛苦之色。
容宸寧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撫在她眉間,輕輕地,欲將那一抹愁緒抹去。
手觸及她的肌膚,久久不忍離開,順著滑嫩,以指腹貼在她臉上。
她似乎找到了溫暖,自動自發地將臉依在他的手上,呼吸漸漸勻停,不知在夢裏看到了什麼,玉麵上竟至於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實在是久違了的笑容。
他以前似乎也曾見過,隻是那時候,怎麼就沒有發現這笑容足以傾城,亦足以傾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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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槲穀溫暖濕潤,處處背蔭,無數奇形怪狀的木屋就像樹上結的果子吊在絕壁上,之間以藤條所編的懸橋相通。
說是藤橋,其實不過是網兜一般,若非這裏人人行動敏捷,休想在之間來去自如。
明明已是十一月的寒冬,這裏卻漫穀青翠,野花遍地,好似又迎來了一個春天。
容汐玦坐在半壁間一株參天大樹的橫枝上,看著穀底開遍的枳花,分不清到底過了多久。
枳花明明開在春天,東宮少詹士狄亦齋新頌的“昨夜東風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甌茶。”他還記得清楚,可置身於這樣的地方,幾乎叫人遺忘遙遠的大陸上到底是什麼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