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應當。”沈一石也笑著附和著楊金水的話,趕緊轉身去取山參。
馬寧遠提著兩支山參走進總督衙門簽押房,胡宗憲正在案前批閱案卷。
“派人去開堰口放水了嗎?”問這句話時胡宗憲依然沒有抬頭。可過了好一陣子,居然不見回答,胡宗憲抬起了頭。
馬寧遠站在案前,兩隻手背在背後,見胡宗憲望向他,才從出神中緩過來:“去了,都去辦了。”
胡宗憲:“你背後拿的什麼東西?”
馬寧遠這才猶猶豫豫地將那隻裝著山參的紅木盒拿到胸前:“兩支山參……部堂大人,我知道你從來不許我們給你送東西……沒有別的意思,實在是看著這一向你瘦得太多了……”說到這裏,馬寧遠的嗓音竟有些哽了。
胡宗憲也默看了他一陣,歎了口氣,依然低頭批卷:“好好當差,比送我什麼都強。”
馬寧遠手捧著盒子依然站在那裏。
胡宗憲還是沒有抬頭:“放在那裏,到各處堰口去看看吧。”
“是。”馬寧遠把盒子放下的時候,又長長地看了一眼胡宗憲,這才掉頭走了出去。
一年一度的端午汛來了,明嘉靖四十年,一場由人禍釀造的天災正向浙江新安江沿岸的百姓逼來……
天已經全黑了,大雨還在連幕下著,從總督衙門簷下的燈籠光和大坪裏點點氣死風燈的光裏可以影影綽綽看到這裏已站滿了親兵隊,每人身邊都牽著馬!
大門敞開著,胡宗憲披著油衣疾步走了出來。剛走到大門外,一道閃電從天空朝著總督署大門正中射了下來。
——胡宗憲的身影被那道閃電像是從頭臉的正中一直到袍服下的兩腳間劈成了兩半。閃電消失後,接著是一聲巨雷,接著是一連扯的閃電,將總督衙門大坪暴雨中那些親兵、戰馬和那頂大轎照得慘白!
親兵隊長舉著一把油布大傘走到胡宗憲身後,罩在他的頭上。
胡宗憲大聲問道:“河道監管呢?”
“去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和織造局報險情去了!”那親兵隊長也大聲答道。
胡宗憲:“險情到底怎樣?他是怎麼說的?”
親兵隊長又大聲答道:“好像是說九個縣每個縣的堰口閘門都裂了口子,沙包扔下去就衝走了,根本堵不住!”
胡宗憲劇烈一震,又一道閃電把他照得渾身慘白!
“天地不仁哪……”胡宗憲這句話很快就被接踵而來的雷聲吞沒了。
親兵隊長大聲地:“大人,您說什麼?”
胡宗憲:“去淳安!”
親兵隊長大聲地對大坪裏的士兵喊道:“快,把轎抬過來!”
“牽馬!”胡宗憲吼斷了他,緊接著大步走下台階,向雨中走去。
那親兵隊長慌了,舉著傘連忙跟了下去,一邊大聲喊道:“馬!快將部堂大人的馬牽出來!”
一匹頎長的黑馬從大門中牽出來了,緊接著一個親兵挽著一件油衣奔到傘下胡宗憲的背後,將油衣張開,胡宗憲兩臂往下方一伸,那親兵把油衣腋口對準胡宗憲的雙手往上一提,緊接著將油衣的帽子往他頭上一罩,轉到他身前替他係好胸前的係帶。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雷聲中雨下得似乎更大了,那匹大黑馬定定地站在雷電和暴雨中一動不動。
親兵隊長扔開了傘,攙著胡宗憲的一條手臂往上一送,胡宗憲跨上了那匹大黑馬。
親兵隊長這才領著所有的親兵都翻身上了馬。
暴雨中,胡宗憲坐在馬上依然未動,那親兵隊長夾著馬靠向了他。
胡宗憲:“你帶兩個人立刻去大營,叫戚總兵和譚參軍領一千兵即刻趕到大堤,派兵分駐各個堰口搶險,然後叫他們二位趕赴淳安見我。”
親兵隊長大聲答道:“是!”接著馬頭一擺,領著兩騎親兵向雨幕中馳去。
緊接著,胡宗憲兩腿一夾,率先向雨幕中馳去。
“幹爹!”隨著一聲像女人般的呼叫,一個人徑直推開織造局楊金水的臥室門闖了進來,趔趄著奔到大床邊,撲通一下跪倒在楊金水腳前。
楊金水這時裏麵穿著一套白色的蟬翼睡衫,外麵披著一件玄色起暗花的絲袍,正冷冷地坐在床邊,望著跪倒在腳前的那人——新安江河道監管李玄。
李玄好不容易把氣調勻了些,語調滿是驚慌:“九個縣,九個大堰口,都、都裂了……有人……有人毀堤,這是要害兒子,害幹爹……”
“誰毀堤了?誰要害你了?”楊金水的聲調出乎李玄意外的平靜。
李玄一愣,緊接著說道:“整個堤,九個大堰口都是兒子去年監管修建的,固若金湯一般,不可能,不可能會決口,可現在每個堰口都決了口……”
楊金水:“天底下哪兒有金湯一般的河堤?哪兒有金湯一般的堰口?”
李玄更愣住了,懵在那裏,怔怔地望著楊金水。
楊金水的聲調突然變得柔和了:“芸娘,你起來去拿我的衣服給他換上。”
聽到這句話,剛才還滿眼驚惶的李玄眼睛一下直了,透過楊金水的身側向大床裏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