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的目光掃過嘉靖背後牆上那幾個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刹那間,“不敢為天下先”幾個大字顯得分外奪目!他立刻埋頭跪了下去。
其他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整個大殿出奇的沉寂。
胡宗憲倏地抬起了頭:“回皇上!臣本朽木之才,蒙皇上不棄,委以封疆重任。但既任封疆,則臣一切所為,除了聽皇上的,聽朝廷的,臣決不會聽他人指使,也沒有任何人能左右臣的本意。至於此次既未能推行改稻為桑之國策,又在臣之任地出了這麼大的水災,一切罪責,歸根結源,皆是臣一人之過,更與他人無關。”說到這裏從袖中掏出那份辭呈:“這是臣請求革職的辭呈,請皇上聖準。”
這倒有些出人意外,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嘉靖把胡宗憲好一陣望,也不叫呂芳去接那個辭呈,先轉對裕王:“聽到沒有,胡宗憲在為譚綸開脫呢。你起來吧。”
“是。”裕王站了起來,低著頭又坐了下去。
嘉靖才又把目光望向了胡宗憲,語調漸轉嚴厲:“真像你說的那樣,河堤失修等同丟城棄地,且擾亂了朝廷改稻為桑的國策,要治你的罪,革職就完了?”
胡宗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聽憑皇上發落。”
嘉靖:“我再問你,新安江河堤是去年修的,花了朝廷二百五十萬兩銀子,一場大水便堤塌成災,事前你就一點也沒有覺察嗎?”
嚴嵩、裕王包括呂芳這時都真正緊張起來,目光全都望向胡宗憲。
胡宗憲:“臣也曾巡視過河堤,未能及時發現隱患,是臣失察之罪。”
嘉靖:“隻是失察嗎?”
所有的目光又都緊張地盯住了胡宗憲。
胡宗憲:“回皇上,是不是河堤失修,臣這裏有新安江河道總管馬寧遠和協辦委員常伯熙、張知良三人的供狀,請皇上聖察!”說著竟從衣襟裏掏出了馬寧遠那份供狀!
所有的人都懵了!
玉熙宮大殿的空氣一下子像是凝固了!
嘉靖回頭望了一下呂芳,呂芳也望了一下他,隻好走了過去,接過那份供狀,遞給嘉靖。
嘉靖慢慢地展開了供狀,兩隻眼冷沉沉地開始看了起來。
嚴嵩坐在那裏,這時已經閉上了眼睛,但能看出,頭和臉已經有些在微微地顫動。
裕王這時竭力調勻心氣,兩眼望著地麵,盡力不露出任何神色。
嘉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了,先是有些意外,接著顯出邊看邊沉思的狀態,等到看完,臉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嚴閣老。”嘉靖突然喚著嚴嵩。
嚴嵩還是閉著眼坐在那裏,居然沒有聽見這一聲呼喚。
嘉靖臉上浮出的神色甚是複雜,既有一絲憫然,又有一些不然,便不再喚他,轉過頭問呂芳:“你知道這份供狀裏寫的是什麼嗎?”
呂芳:“奴才不知道。”
嘉靖:“告訴你吧,這份供狀寫的全是河堤失修的詳情!”
呂芳這時也是一愕,接著毫不掩飾地鬆了一口長氣,會意地望向嘉靖。
嘉靖這時也正望著他,把那份供狀一遞:“你拿過去,給嚴閣老也看看。”
“是。”呂芳接過供狀向嚴嵩走了過去。
嘉靖的目光不經意地瞟向了裕王,裕王卻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十分安靜地坐在那裏。
嘉靖把目光收回來了,又轉望向嚴嵩。
“閣老。”呂芳這時已經走到嚴嵩身邊輕聲喚道。
“嗯。”嚴嵩倏地睜開了眼睛,茫茫地望向呂芳。
呂芳:“供狀皇上已經禦覽了,寫的全是河堤失修的詳情。”
嚴嵩眼睛一亮。
呂芳:“皇上叫你也看看。”說著把供狀遞給了他。
嚴嵩接過了供狀,顫顫地翻開了第一頁,也就看了一下,接著抬起了頭:“皇上,字太小,臣老邁眼花,看不清了。”
嘉靖:“那就拿回去,給內閣的人都看一看。”
嚴嵩:“是。”
嘉靖:“還有一樣,就是胡宗憲的辭呈,他自己提出請朝廷開他的缺。閣老,你認為要不要準如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