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不是他們,他們眼下還倒不了。”譚綸麵容十分嚴峻,“倭寇最近會有大的舉動,東南會起大戰事。這一仗要打贏,就要用大錢,國庫是空的,誰也接不了手,皇上眼下還要靠嚴嵩、嚴世蕃他們支撐局麵。他們拿不出錢便會拿有錢的開刀。胡部堂分析,眼下有巨財能填補國庫虧空的隻有一個人——沈一石!”

海瑞:“沈一石是織造局的人,他們敢動?”

譚綸:“織造局靠他發財,可他的財不是織造局的。要是這一次能賤買百姓的田地,織造局會依靠他多產絲綢賣給西洋換回銀子。現在百姓的田地賤買不了了,朝廷就隻好抄他的家財來補虧空。因為隻有抄了他的家才有足夠的絲綢賣與西洋商人!那麼多作坊也就順理成章歸了織造局,這樣的結果皇上也會同意。”

海瑞沉默了,稍頃說道:“可沈一石這一次自己拿出了錢買糧借給百姓,抄他的家未免不近天理,也有違律法。”

“正因為這樣做他才是自尋死路!”譚綸望著他,“他看出了上麵有裕王反對,下麵有你們抵製,知道要兼並百姓的田地已不可能,這才自己拿錢替皇上買麵子買人心,以為這樣做了就能自保。可他忘記了一條最要命的古訓,曆來國庫虧空,要麼打百姓的主意,要麼打商人的主意。現在百姓保住了,他焉能自保!”

海瑞:“總得有個罪名吧?”

譚綸:“罪名還不容易。就拿他私自打著織造局的招牌買糧賑災,朝廷就能給他安上一條‘商人亂政’的罪名!”

海瑞有些震撼了:“士農工商都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揮霍無度,官場貪墨橫行,到這個時候用這些手段,立國如此不正,大明朝再不整治,亡國無日!”

“整治是以後的事!”譚綸立刻止住了他,“這一次你能保住幾十萬災民,又打亂了嚴黨的陣腳,已經是石破天驚了。有句話你不愛聽我還得說。接下來朝廷有任何舉動你都千萬不要再去插言。嚴黨一倒台,朝廷必定會重用你。為了謀國,你也得學會謀身。”

話說到這個份上,海瑞也著實有些感動了:“兵者凶也。你這一次去更要多保重。”

見他接受了自己的勸告,譚綸也甚是欣慰:“前方打仗就怕後方不穩。淳安是重災縣,你穩住了淳安就是穩住了半個浙江。你海剛峰穩住了,我譚子理就不怕。半月內讓百姓把桑苗都插下去,產了生絲全賣給織造局。既要為百姓謀利,也要對上麵有個交代。我向上麵也好替你說話。”說完深深地望著海瑞。

海瑞沉默了稍頃,終於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夫人這一次我就不能拜見了。你代我磕個頭吧。我走了!”說著便向門口走去。

海瑞搶著走到了他的前麵,邁出了門檻,替他拿起了放在門檻外的鞋子,示意譚綸把腳伸過來。

譚綸站在門內,望著海瑞,沒有抬腿。

海瑞仍然捧著他的鞋,固執地候在那裏。

庭院上空那輪月光好白好亮,靜靜地照著這兩個人。

“何處無月,何月不照人,隻無人如我二人也!”譚綸說完這句,一手扶住門框,慢慢抬起了一隻光著的腳朝門檻外伸去。

海瑞替他把鞋套在了腳上。

明嘉靖四十年,公元1651年,日本倭寇在胡宗憲、戚繼光於前一年捕殺了他們的頭目王直和毛海後便一直尋找戰機大舉進犯。這時他們窺見了明朝內部出現的矛盾和危機,選擇了圍台州而攻桃渚的戰略,一場由日本倭寇勾結明朝東南沿海走私海匪屠戮浙江桃渚的曆史慘案悄悄發生了。

月光靜靜地照著,桃渚城籠罩在一片安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