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你又不在內閣,更不是首輔,誤國還算不到你頭上。”

這便是在暗指嚴嵩了!胡宗憲一驚,不敢再接言。

嘉靖:“一個浙江盯著一個織造局二十年便貪了百萬匹絲綢,還有兩京十二個省,還有鹽茶銅鐵瓷器棉紗,加起來一共貪了多少?嚴嵩這個首相當得真是值啊。”

胡宗憲真的驚住了,跪在那裏,望著嘉靖。

嘉靖:“做人難,做官難,都不難。不做小人,做個好官,這才難。嚴嵩對你有知遇之恩,你不願背恩負義,這是不願做小人,朕體諒你。可不要忘了,你做的是我大明的官,不是他嚴嵩的官!朕再問你一句,今年五月淳安、建德發大水到底怎麼回事?”

胡宗憲:“馬寧遠有供詞在,微臣已經呈交朝廷。”

嘉靖:“馬寧遠的供詞隻有天知道。朕現在要問你,新安江大堤是怎麼決的口子?”

胡宗憲突然昂起了頭,激昂地答道:“皇上,臣有肺腑之誠瀝血上奏!”

嘉靖:“說!”

胡宗憲:“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疆域萬裏子民百兆,皇上肩負祖宗社稷,治大國如烹小鮮!今年正月,韃靼從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順天府百萬軍民缺糧;二月,山東濟南府饑荒;三月,京師又饑荒;四月,山西又饑荒;五月,東川土司內亂;閏五月,江西流民叛亂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亂犯湖廣界。本月,山西、陝西、寧夏又地震,死傷軍民無算。何況東南沿海倭寇的戰事又已到了決戰時刻!國事艱難如此,倘若興起大獄,牽及內閣和六部九司,天下立時亂了!皇上現在問及新安江大堤決口之事,臣無言以對,也不可言對。懇請朝廷在適當的時候再行徹查。臣的苦心不隻是為了嚴閣老的知遇之恩。嚴嵩當政二十年,到底貪了還是沒貪,是別人打著他的牌子在貪還是他自己有貪賄行為,皇上比微臣更了解他。”

嘉靖緊緊地盯著他,好久轉向呂芳:“呂芳。”

呂芳:“奴才在。”

嘉靖:“知道什麼叫公忠體國了嗎?這就叫公忠體國。”說到這裏轉向胡宗憲:“好。衝著你剛才這一番奏對,朕現在就不追問新安江決堤的事了。說到嚴嵩,朕也不比你更了解。你想開脫他,朕也想開脫他。可真能開脫的隻有他自己。你現在就帶著這些爛賬連夜去見嚴嵩。不要說是朕叫你去的,也不要說已經見過朕了,就說奉朕的密旨來陳奏東南抗倭的事,順便把你在浙江查出的這些賬送給他看。”

胡宗憲更驚了:“皇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微臣寧願以坦蕩麵對君父麵對內閣。皇上命臣這樣做為的什麼,臣懇請明示。”

嘉靖:“朕叫你這樣做就是為了不失臣!叫你這樣做,就為了看一看朕還有你是不是都認錯了人。”

胡宗憲又愣在那裏,好久才說道:“回皇上,今年三月臣進京的時候曾經去拜見嚴閣老,便被拒之門外。臣這個時候夤夜求見,他也不會見臣。”

嘉靖手一揮:“上次他不見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見你,是嚴世蕃不讓你見他。現在朕已經叫嚴嵩讓嚴世蕃搬出去了,這次去你能見到他。”

幾十年宦海生涯,胡宗憲也算把朝局把官場看得十分透徹了,但這樣的事,出自皇上的安排,而且安排得如此周密,還是讓他十分震驚。領不領旨,此時心裏一片空白,懵在那裏。

呂芳插言了,大聲說道:“胡大人,皇上這一片苦心你還不明白嗎?”

胡宗憲醒悟了,隻好磕下頭去:“臣遵旨。”

嘉靖望著呂芳:“他出不了宮了。你送送他。”

送走胡宗憲,呂芳回到玉熙宮,見嘉靖仍在閉目打坐,便到龍床邊去給他鋪設被褥。鋪完了被褥,又端來了那盆水,輕步放到嘉靖麵前,絞好了帕子:“主子,快子時了,該歇著了。”

“你說這個胡宗憲到底是個什麼人哪!”嘉靖沒有睜眼,更沒有去接那塊手帕,卻突然問道。

呂芳的手停在那裏,想了想答道:“奴才隻好打個比方,不一定恰當。”

“說。”嘉靖睜開了眼望著他。

呂芳:“依奴才看,他就像個媳婦。”

嘉靖:“怎麼說?”

呂芳:“上麵有公婆要孝順,中間有丈夫也得顧著,底下還有那麼多兒女要操勞。辛苦命,兩頭不討好。”

“像。”嘉靖的嘴角邊也露出了笑紋,可很快又隱去了,“他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呀。兩京一十三省,東牆修好了,西牆又倒了,現在換了嚴嵩,別人未必也能當好這個家。但願有些事嚴嵩也是被人家瞞了。”

呂芳:“聖明不過主子。如果連胡宗憲這樣的人現在也不願嚴嵩倒了,就說明還不是時候。關口是要弄清楚,嚴世蕃他們到底瞞著嚴嵩還幹了些什麼。不查出鐵證,還真不好動他們。”

嘉靖沉默在那裏,良久,突然又問道:“沈一石的賬上記著二十年給宮裏送了二百一十萬匹絲綢。這些絲綢都用在了哪些地方,針工局巾帽局尚衣監那些奴才是不是也有貪墨,你也要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