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泌昌、何茂才這才循著趙貞吉的目光看見了坐在左邊案首的譚綸,而且穿著按察使的袍服!
兩個人的目光頓時黯淡了,愣在那裏。
譚綸已經看出趙貞吉的態度,他是想隱身在這件欽案之後讓自己出來扛頭,為什麼這樣一時還不明白,但這個時候如果自己態度不明,好不容易出現的這一次倒嚴契機就很可能失之一旦!因此他必須說話了,目光刷地刺向鄭泌昌:“聖旨上當然不會有讓你們戴不戴刑具的旨意。但你想知道皇上是怎麼看你們的,我可以念幾句旨意給你們聽。”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神態莊嚴地背誦起來:“上諭:‘朕四季常服不過八套,換幹洗濕,推衣衣(音:yì)之藩王使臣官吏將士,節用用之祿餉軍國之需,無時不念國步之艱、民生之難。渠料一蠶一繭一絲一梭皆吞沒於群蠹之口!……如此吞絲剝繭者若不一絲一縷從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蒼者天,其能容乎!’鄭泌昌,你不是問皇上要不要你戴刑受審嗎?旨意你聽到了,對你們這些巨蠹,皇上想寬容你們,蒼天也容不得你們。跪下受審!”說到這裏,他抓起驚堂木猛拍了下去。
堂威聲立時大作。
久在官場的鄭泌昌和何茂才知道,這時自己不跪便立刻會被刑杖擊跪,二人咬著牙跪了下來。
越是曾經大權在握後來又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到這個時候,必須搬出靠山讓審案者有所忌諱才能減輕罪罰。鄭泌昌早就想明白了一條,天塌下來都隻有搬出織造局搬出宮裏才能頂住,人是跪下來了,神態依然不變:“落在你們手裏,無非一死而已。可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們的案子皆因織造局而起,楊公公不來,織造局不來,不知你們要我們招什麼?我們又有什麼可招?”
何茂才這時也又有了底氣,大聲接道:“案子審到朝廷,楊公公也應該出來幫我們作證。趙中丞,你們如果偏袒,朝野自有公論!”
趙貞吉此時依然冷著臉坐在那裏,並不答話。
譚綸此時心中已對趙貞吉這般態度深為不滿,擔子自己要擔,但絕不能讓他就這樣置身事外:“中丞,你是主審,欽犯如此頑劣,中丞應該有個態度。”
海瑞和王用汲也把目光直望向趙貞吉。
趙貞吉當然明白譚綸這話的意思,依然不正麵答話,把目光又望向了錦衣衛那頭:“是否請楊公公出來,跟他們見上一麵?”
錦衣衛那頭更絕,兩眼望著自己的鼻子,竟像沒有聽見他的問話。
趙貞吉有些尷尬了,目光又瞟向另外幾個錦衣衛。那三個錦衣衛也像石像一般筆直坐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譚綸和海瑞、王用汲對視了一下目光,然後一齊望向趙貞吉。
趙貞吉有些羞赧了,猛拍驚堂木:“帶楊金水!”
堂上的書吏差役立刻同聲吼道:“帶楊金水!”
鄭泌昌、何茂才的耳朵同時“嗡”的一聲,腦子裏一瞬間出現了空白,滿耳朵嗡嗡聲中,隱約聽到背後傳來了腳步聲,像是同時有幾個人走了進來。兩人慢慢緩過神來,最不願想像也從來就沒有想到的結果出現了——楊金水也倒了?
高矮胖瘦四個太監抬著一把椅子把楊金水抬進來了。這時楊金水已經讓幾個太監按著洗了澡梳了頭換了衣,兩手被鐵銬銬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臉色煞白,兩眼睜得大大的出神地望著上方。
腳步聲停了,接下來是椅子放在地上的聲音。鄭泌昌、何茂才卻仍然愣在那裏,不願回頭看了。
三個欽犯,兩個跪著,一個坐著,趙貞吉不吭聲,譚綸也不吭聲,海瑞、王用汲當然不宜吭聲,四個錦衣衛仍像石頭一般坐在那裏,堂上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沉寂。
“哈,哈哈哈哈……”突然,鄭泌昌發出一陣大笑。尷尬的沉寂竟然被他這一陣大笑打破了!
除了楊金水仍然呆呆地虛望著上方,堂上所有的人都被他突然發出的狂笑怔住了,目光全望向了他。
一陣大笑過後,喘息定了,鄭泌昌緊盯著趙貞吉:“請問趙中丞,楊公公是不是和我們一起受審?”
趙貞吉這時臉冷得像鐵:“將楊金水即刻押送京師!”
堂外幾個押送的官兵吼應了一聲:“是!”
四個太監又抬著仍然兩眼虛望上方的楊金水走了出去。
鄭泌昌依然緊盯著趙貞吉:“好!好手段!我們的案子因沈一石而起,沈一石一案因織造局而起,現在你們把織造局撤走了,案子自然就落在我們身上了。”說到這裏他又把目光掃向譚綸、海瑞和王用汲:“可你們想沒想過,巡撫衙門、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衙門是從來不產絲綢的。趙大人,各位大人,但不知接下來你們問什麼,怎麼問?那麼多絲綢和賣絲綢的錢每年每月往宮裏送,是不是問什麼我們就說什麼,扯上誰我們就供出誰!”緊接著他又望向了何茂才:“老何,沒有人會救我們了,不為自己為了家人我們也得自救!我說的話你聽明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