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在打仗,國庫裏又空著,真不明白他們這個時候為什麼還要這樣子鬥。”另一個秉筆太監也十分氣憤地說道,“嚴閣老、小閣老他們就算做得不像話,這個時候也還得靠他們的人在前邊頂著。都拿鄭泌昌、何茂才開刀了,還要追什麼毀堤淹田,追什麼井上十四郎,這樣子趕盡殺絕,把胡宗憲也扯進來,浙江的仗還打不打了!”
“置氣已經晚了。”這些人一鬧,呂芳反倒很快冷靜下來,“這樣的供詞萬不能呈到主子那裏去。你們說怎麼辦吧。”
表態是不要本錢的,出主意日後可要擔幹係,剛才還十分義憤的幾個秉筆太監這時偏沉默了。
隻有那黃錦實誠,望著呂芳:“幹爹慮得是。這樣的供詞呈給主子萬歲爺,那便是要逼著主子下決斷興起大獄,可這個時候主子哪能下這個決斷。這樣讓主子作難,我們這些人真就都該死了。幹爹,這個難得我們擔起來。”
呂芳深深地望向黃錦,目光裏三分感激七分透著憂傷:“他們這些家大業大的反不如你一個沒家的人曉事啊!”他歎了這句,提高了聲調:“可咱們也不能五個人全扯進去,主子將司禮監交給了我,這個難應該由我來擔。你們聽好了。”
四個秉筆太監都深深地望著他。
呂芳:“主子已經有二十一天沒有修手腳了,錦兒,今天上晌你去替主子把指甲都修了,活做得越細越好,給我騰出兩個時辰,別讓主子叫我。”
黃錦:“兒子這就去。”
“不急。”呂芳慢慢拿起了大案上的兩份供詞,折好了塞進袖中,“海瑞和王用汲審的這兩份供詞我得給兩個人先看看。等我回來,立刻發回浙江,明令趙貞吉重審。陳公公。”
“幹爹。”陳洪連忙躬了下腰,“您老還是叫我兒子吧。”
呂芳審望了他一眼,稍頃:“也是。上陣父子兵,你是首席,平時我得尊著你一點,今天我就叫你洪兒吧。”
陳洪這時立刻接道:“兒子在。”
呂芳:“給趙貞吉的廷寄你立刻寫,問他將這樣的供詞呈上來是呈何心!寫完後等我回來再將海瑞和王用汲那兩份供詞一同八百裏急遞浙江,命趙貞吉叫海瑞、王用汲重審。”
“兒子明白。”陳洪答了一聲,卻又問道,“倘若幹爹回來之前主子萬歲爺問起這個事,兒子們如何回話?”
呂芳望了他一眼:“這幾份供詞也不能全瞞著主子。主子真要問起,便把趙貞吉、譚綸他們審的那兩份供詞呈上去。那個時候我的事也該辦完了,問什麼話,你們不好回答往我身上推就是。”
陳洪兩眼望著地:“幹爹放心,能拖兒子們一定拖到幹爹回來。”
呂芳望向另外兩個秉筆太監:“打招呼,這裏的事有一個字透出去,立刻打死!”
那兩個秉筆太監:“兒子明白!”
“快卯時了。”呂芳站了起來,“立刻叫酒醋麵局找一壇嘉靖元年窖藏的花雕,擱到我轎子裏,我要出宮。”
史稱嚴嵩把持朝政二十餘年,局外人卻不知這份把持是起早摸黑換來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嚴嵩必須早起,在辰時初趕到西苑內閣值房,隨時聽候嘉靖傳喚,朝局國事往往就在一君一臣一言一聽中先意承旨了。多少奏疏,多少諫言斥責嚴嵩,據統計用得最多的是八個字:“阻斷言路,否隔君臣!”指的便是這種現象。
因嚴嵩早朝,闔府早起便成了嚴府的規矩。夏日卯時,正是府院裏養的幾百隻公雞雞鳴三遍的時刻。聽著四處的雞啼聲,八十一的人一如往日,相雕蟒袍,由兩個婢女攙著從客廳中走了出來,院子裏那頂八抬大轎立刻傾在那裏,轎簾從一旁撩開了。
嚴嵩被攙著慢慢走到了大轎邊,此日當值的門房從院門外奔了進來,直奔嚴嵩,跪下一條腿:“閣老,呂公公來了!”
嚴嵩此時已有些耳背,但似乎還是聽清楚了這句話:“你說什麼?哪個呂公公來了?”
那個門房隻好站了起來,斜躬著身子,一手擋著嘴,湊到嚴嵩耳邊:“閣老爺,是呂芳呂公公。”
“開中門快迎進來!”嚴嵩來不及細想,立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