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曆來深惡痛絕的就是趙班頭這樣的衙門差人。晚年他曾經用“貪惡欺滑頑”五個字概括這等衙門差人,稱之五毒之人。此時見這趙班頭兀自這副模樣,動了真怒,猛地抓起驚堂木一拍:“跪下!”

趙班頭剛才還裝模作樣,這時竟像彈簧般立刻跪倒了:“老、老爺有何吩咐?”

海瑞:“縣丞派你差使,你沒聽到?”

“什、什麼差使?”趙班頭兀自裝懵,待看到海瑞刀子般的目光又連忙改口,“聽、聽到了,押送人。小的這就去。”磕了個頭站起,立刻對幾個差役:“走吧。”

“不用你去了。”海瑞又喝住了他。

趙班頭定在那裏。

海瑞目光炯炯掃向堂上一幹公人:“這個姓趙的班頭,在街市上以為我待罪在家便視若不見,現在見田縣丞有了幹係又翻臉不理,可見這個人平時對小民百姓何等凶惡!常言道‘身在公門,手握人命’。要是你們都像他這樣,淳安的百姓不知要遭多少罪孽!王牢頭。”

王牢頭連忙答道:“小人在。”

海瑞:“你不是抱怨牢裏是空的嗎?把這個姓趙的班頭關進去,聽候處置。”

“是。”王牢頭哪敢猶豫,爬起來走到那個趙班頭身邊,“走吧。”

那趙班頭:“大老爺,小的有錯也不致坐牢。”

海瑞:“無視上命,淩虐百姓。你不坐牢,大明朝也不用設牢房了。帶下去!”

王牢頭向跪著的兩個牢卒示了個眼色,兩個牢卒爬起來,一邊一個拉住趙班頭的手臂把他扯了起來。

王牢頭:“走吧。”

三個人押著那趙班頭走了出去。

海瑞望向另外幾個差人:“你們跟田縣丞去驛站。”

幾個差役大聲齊應:“是!”

田有祿在前,幾個差役在後,慌忙走出了大堂。

錢糧吏首、刑名吏首,還有剩下的一班差役牢卒都低著頭站在堂上。

海瑞:“淳安今年全縣被淹,家家百姓顆粒無存,好些人倒塌了房屋還住在窩棚裏,全指著新產的那些生絲度過荒年,這些你們都不知道?居然四處抓人,奪民口中之食,各自互相看看,你們這樣做還像個人嗎?”

一幹人等頭低得更下了。

海瑞:“巡撫衙門追稅的公文我已經撕了,請求朝廷免稅的公文我也已呈了上去。有人不想讓淳安的百姓活,朝廷不會讓淳安的百姓死。從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向百姓追討稅賦,尤其不許抓人。誰再敢抓人,就到牢裏跟那個趙班頭做伴去。都聽到了嗎?”

所有的人:“是。”

這一句答得真是有氣無力。

上百架織機發出的聲音依然是那樣轟鳴。還是那個織坊,還是那些織機,還是那些織工,織出來的還是那些上等的絲綢。

這時的趙貞吉身兼著織造局的差使,每日都要抽出時間來這裏促織。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欽案明明結了,錦衣衛那頭和另一個錦衣衛仍不回京,也每日在幾個織坊裏轉悠,這就明顯表示出了皇上一直在盯著杭州這五十萬匹絲綢。今天又是這樣,五個徽商就跟在趙貞吉和那兩個錦衣衛的身後,在通道上看著一架架織機上一根根蠶絲織成一片片絲綢,五個人的臉卻都比蓋死屍的布還難看。

其實趙貞吉何嚐想讓治下的百姓去死?前方抗倭急需軍餉,可沈一石織坊卻因生絲日缺日日減產。還有最讓趙貞吉頭疼,也最讓幾個徽商揪心的是,絲綢在一架一架織機上織,本錢從徽商身上一兩一兩往外掏,最後沈一石這片產業屬誰,名分卻仍然曖昧不明。趙貞吉簽的約是賣給了五個徽商,皇上的旨意裏卻說這些織坊從來就是江南織造局的。徽商們急著要趙貞吉給個說法,趙貞吉身邊日夜跟著皇上派來的人,哪裏能向皇上去討說法?

“現在每天的織量是多少?”趙貞吉提高著嗓子問。

“眼下每天還能織一百匹。”那個年輕的徽商答道,“過幾天隻怕要停機了。”

趙貞吉站住了,先向兩個錦衣衛望了一眼。兩個錦衣衛卻像沒有聽見,背著手踱著步走向一架織著蝴蝶花紋的織機前,假裝在那裏看著。

趙貞吉這才把目光望向幾個徽商,放大了聲音盡量讓兩個錦衣衛聽見:“為什麼停機?”

年老的徽商接言了,也盡量放開了嗓門:“不瞞中丞大人,我們的本錢也有限,實在拿不出錢來買絲了。何況還有這麼多人要開工錢。”

趙貞吉回以大聲:“半價買絲你們都拿不出本錢?當時為什麼簽約書?告訴你們,耽誤了朝廷的事,胡部堂也保不了你們。”

年老那徽商立刻激動起來:“做生意我們也不要誰保,隻講一個信用二字。趙中丞,你能擔保按約書給我們兌現嗎?”

“誰說不按約書兌現了!”趙貞吉臉一沉,又瞟了一眼兩個錦衣衛,“織機一天也不能停,今年五十萬匹絲綢一匹也不能少。你們誰敢停機,我不抓人,請你們的本家胡部堂派兵抓人。”說著大步向織坊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