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當值太監一人端著一個約一尺半高、一尺見方、上麵鏤空著花紋的紅木凳子進來了,擺在嚴嵩和徐階的身後。
“坐吧。”嘉靖溫和地說道。
“謝皇上。”嚴嵩和徐階答著一齊坐了下去。
屁股一挨著那凳立刻有了反應,那凳裏生了火盆,滾滾燙燙。
徐階立刻站起了:“皇上的精舍裏不能有煙火氣,臣等不能壞了天規。呂公公,還是搬出去吧。”
嚴嵩這時也慢慢站起了。
嚴嵩是江西人,徐階是江蘇人,望著各自坐的所謂凳子空格裏麵都顯出了紅紅的火炭,如何不知皇上賜給他們坐的是南方一帶老人在冬寒才坐的火桶。
呂芳笑道:“皇上的天恩,這裏麵燒的不是木炭,都是檀香。”
嚴嵩也不得不說話了:“皇上如此恩寵,臣等實難消受。”
嘉靖一笑:“八十多了,這麼晚從被窩裏拽出來,朕也不忍心哪。坐吧。”
二人又一齊向嘉靖一躬,這才又坐下了。
“徐閣老。”嘉靖望向徐階。
“臣在。”徐階欠了欠身子。
嘉靖:“你管著戶部,鄢懋卿那二百三十萬兩銀子收到了嗎?”
徐階:“回皇上,臣剛從戶部來,都清點了,入了庫。”
嘉靖:“還是嚴閣老調教出來的人能幹哪。有了這筆錢,今年過年你也不會向朕哭窮了。”
徐階:“還是皇上廟籌有方,八月派了鄢懋卿南下巡鹽。要不臣真不知道今年這個年怎麼過了。”
嚴嵩耳背,但正如鄢懋卿在他書房所言,喜歡聽的和該聽的時候耳朵就不那麼背了,這時他一直凝神細聽著,那一君一臣幾句問答大致都聽清了,卻依然裝作沒有聽清的樣子,安靜地坐在那裏,繼續聽著。
“朕的廟籌也不是都靈。”嘉靖提高了聲音,“抓了楊金水,派了個趙貞吉去兼管江南織造局,快年底了,五十萬匹絲綢還沒有織出一半。徐閣老,朕看你這個學生本事也平常。”
徐階隻得又站起了:“是臣督促不力。臣明日就發廷寄嚴催趙貞吉。”
嘉靖:“絲綢是織出來的,不是催出來的。朕問你,江南織造局現在還掛在五個徽商的名下是怎麼回事?聽說這幾個徽商還是胡宗憲的本家是怎麼回事?”
徐階:“回皇上,當時沈一石死了,是鄭泌昌、何茂才找來的這幾個人……”
“鄭泌昌、何茂才都死了,賬總不能記在死人頭上吧!”嘉靖打斷了他。
徐階跪了下去:“是。這件事明天臣一並在廷寄裏追問,叫趙貞吉明白回話。”
“胡宗憲的病養得怎麼樣了?”嘉靖問這句話時沒有看徐階,似是在問嚴嵩。
君臣奏對,聲音傳向何方,語氣是在問誰,像徐階這般老臣都已能聞風知向,這句話便沒有回答,在等著讓嚴嵩回話。
嚴嵩自從耳背以後,每次召對都倍感艱難,如果句句奏對都聽不清楚,那便是該致仕了,這時便望向嘉靖:“請問皇上,可是問臣?”
嘉靖:“胡宗憲是你的學生,應該有信給你。”
嚴嵩:“回皇上,胡宗憲自從告病前上了個奏疏,一直並未給臣寫信。可他的病況臣知道,南直隸巡撫最近去看過他一次,說是積勞成疾,隻怕一年半載還養不過來。”
嘉靖有些黯然:“胡宗憲是有大功勞的人。寫個信給他,叫他一是好好養病,二是管管自己的本家,不要摻和江南織造局的事。弄出事來,麵子上不好看。”
嚴嵩:“臣明天就給他寫信。”
嘉靖提高了聲調:“朕上次就跟你們說過,各人的兒子各人的弟子各人管好。比方淳安那個知縣海瑞,這一次又給朕出了個難題,要朕將淳安百姓今年借織造局的糧債全免了,還要朕免去淳安全縣三年的賦稅。他愛民,叫朝廷出錢,朕也隻得認了。現在有人出來替他說話了,還要升他為知州。可他自己卻提出來願意到江西分宜去當知縣,趙貞吉還準了他的請,請朕準他去分宜。分宜是嚴閣老的老家,他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徐閣老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嚴嵩一驚。徐階跪在那裏也是一驚,這時不得不抬起了頭:“回皇上,這件事臣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