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道行向嘉靖長揖,踱到精舍的神壇前,雙手捧過一塊神主牌,又走到嘉靖麵前,跪了下來,高擎牌位。

呂芳連忙放下缽盂,在銀盆的清水裏淨了手,從神壇上捧起另一盂朱砂,走到嘉靖麵前也跪了下來。

嘉靖從戴著香草冠的道髻上抽出了一根金簪,伸出左手中指,用金簪在中指上一刺——鮮血滲了出來,指尖的鮮血滴入到朱砂盂中。

嘉靖插上金簪,猛地拿起了禦案上的朱砂筆,蘸飽了朱砂,在藍道行手中的神主牌上寫了起來。

——神主牌上逐個顯出“清虛元妙真君”幾個鮮紅的楷書大字。張三豐又多了一個封號!

藍道行手捧牌號站了起來,大聲呼道:“奏仙樂!恭迎清虛元妙真君!”

大殿那邊鍾鼓齊鳴,仙樂縹緲!

藍道行捧著牌號走在前頭,呂芳雙手提起那幅半幹未幹的真人畫像緊隨其後,向外麵大殿踱去。

嘉靖獨自走到了精舍的神壇前,向著供在香火前的張三豐那函真經又拜了下去。三拜畢,雙手捧起了經盒,站了起來,向大殿外走去。

這邊早就準備妥帖,兩個道士幫著呂芳已經將那幅張三豐的畫像貼在了大殿橫幅之下、紫檀神壇之上的正牆壁上。

藍道行三跪拜,也已將牌號供在了張真人畫像腳下的神壇上。

這個時候,嘉靖捧著經盒出來了,藍道行、呂芳在神壇兩側跪下了。

嘉靖走到了神壇的拜墊前,供上了經盒,也跪拜下去。

鍾鼓聲,誦咒聲大作!

嘉靖拜畢,站起來,轉身在神壇下方的蒲團上盤腿坐下了。

鍾鼓聲誦咒聲戛然而止。

嘉靖微閉雙目,從丹田中提起那縷真氣,從腦門中發出聲來,誦念張三豐的《道情歌》:“未煉還丹先煉性,未修大藥且修心。心修自然丹信至,性情自然藥材生!”

鍾鼓聲誦咒聲又大作!

呂芳爬了起來,走到殿門外大聲傳旨:“上群臣賀表!”

遠遠的蹕道那頭一行太監手捧托盤,上麵都擺著群臣的賀表,魚貫向玉熙宮大殿走來。

明史載,嘉靖皇帝朱厚熜晚年‘求長生益急,遍訪方士方書’。嘉靖四十年臘月二十三裕王妃突然獻上了謊稱張真人降世親贈的血經,使嘉靖深信真人降世了,赦免了嚴黨用以打擊政敵的齊大柱,並令群臣上表祝賀。這一與國事看來毫無關聯的舉動,微妙地加速了清流與嚴黨的最後決戰!

鍾鼓聲、誦咒聲中,兩個太監將一條紫檀矮幾跪擺到嘉靖的蒲團前。呂芳將一份份賀表轉呈到嘉靖眼前。賀表太多,嘉靖隻看每份賀表的姓名,看一份往矮幾上放一份。

矮幾上的賀表越堆越高,呂芳轉呈的賀表隻剩下了最後一份。

嘉靖沒有再接,厲聲問道:“誰的?”

藍道行在一旁察言觀色,拂塵一擺,兩班道士立刻停止了奏樂、誦咒。大殿裏一片沉寂。

呂芳奏道:“啟奏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主子陛下。最後一道賀表是都察院禦史鄒應龍的。”

嘉靖的臉立刻露出了怪異的神色:“嚴嵩、嚴世蕃父子,還有一半的官員都沒有賀表?”

呂芳低眉應道:“回主子,賀表都在這裏了。”

嘉靖的目光向洞開的殿門外上空射去,像是確有天人感應,剛才還在雲層中的太陽這時脫雲而出,一片光線恰從殿門正中也向嘉靖的臉上射來。太陽光照著嘉靖的兩眼,反射出兩點精光!

從嚴嵩掌樞內閣擔任首輔那一年起,由於群臣無須到太和殿去朝拜,每年大年初一的清晨,嚴黨在京的一批核心大臣便都到這裏來給嚴嵩拜年。二十年煙雲過目,早年能得此榮寵者有些外放了封疆,或是去了南京六部九卿任職,有些則因眷寵已衰被排擠出了核心,每年來此的人都有變換。年年初一年年拜,你方拜罷我登場。今年有資格能到這裏來拜年的應該還有十來位,但好些人今天都被嚴世蕃婉辭了,隻帶來了通政使司的通政使羅龍文、總理天下鹽政兼刑部侍郎鄢懋卿,刑部侍郎葉鏜、大理寺卿萬寀。這幾個人的職位都掌著生殺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