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主子這話奴才可不敢都認同。裕王爺還有奴才的幹爹呂芳都不笨,可都跟主子貼心。還有好些忠臣,都不是笨人,未必也就不跟主子貼心。就說那個李時珍吧,當初在太醫院當差,頂撞過主子,離了宮。這麼多年過去了心裏還是牽掛著主子,千裏迢迢專為趕到京裏來給主子開藥。要是跟主子不貼心,他們也不會這麼做。”

嘉靖想了想:“你這話也不能說沒理。可說到底,這個世上,真靠得住的就兩種人:一種是笨人,一種是直人。笨人沒有心眼兒,直人不使心眼兒。對這兩種人朕就不計較,也不跟這兩種人使心眼兒。比方你,又直又笨,朕就放心。還有些人是隻直不笨,朕有時雖也煩他們,可也不會跟他們過不去。知道朕說的這種人是誰嗎?”

黃錦好一陣想:“李時珍算不算一個?”

嘉靖:“算一個。還有。”

黃錦又想著突然說道:“戶部那個海瑞?”

嘉靖笑了:“看起來你也不算笨人嘛。”

黃錦也賠著憨笑:“奴才再笨也笨不到那個分上。頂撞了主子,主子卻不跟他計較,奴才能想起的也就這兩個人。”

“李時珍這藥好!”嘉靖不再跟他說這個話題,站了起來。

黃錦急忙跟著站了起來,攙著他一條手臂。

嘉靖擺開了他的手,長長的雙臂往上一伸,深吸了一口氣;抱了個圓將雙臂收回到胸前,又將那口氣長長的吐了出來,覺得此時神清氣朗:“朕想出去走走,你可不許攔朕。”

黃錦一驚:“主子想去哪裏?”

嘉靖:“兩座宮和兩道觀後天都要竣工了。不要驚動別人,你陪朕去看看。”

“那可不行!”黃錦一聽便急了,“外麵好大的風雪,再冒了風寒可不得了。”

“穿厚點。”嘉靖手一揮,“再從箱底裏將朕當年用過的皮袍大氅找出來。”

也不坐轎,也不帶隨從,就黃錦打著個燈籠在前引著,嘉靖披著一件玄色的皮袍大氅,把帽子罩了頭,主仆二人沿著太液池邊靠西苑禁牆那條路向遠方燈光處走去。

好在這時雪停了,主仆踏著路麵的積雪,發出哢哧哢哧的聲音,在一片沉寂的夜間倒別有一番情致。

“這些奴才越來越懶了,路上的雪也不掃。”黃錦害怕嘉靖跌倒,停下了,來攙嘉靖。

“得虧他們沒掃。”嘉靖此時透著少有的興奮,“踏著雪可以去心火,你不懂的。走你的就是。”

“這奴才還真不懂。那主子可要走好了。”黃錦又打著燈籠在前麵照著,關注著嘉靖向前走去。

“誰!幹什麼!”不遠處是西苑的禁門,那邊傳來了大聲地喝問。

“是我,來看看工程,嚷什麼!”黃錦大聲回道,“把別處看緊點就是!”

“是!奴才明白,黃公公走好了!”那邊大聲答道,聲調已經十分禮敬。

嘉靖笑道:“看不出你這麼笨的人還有人怕你。”

黃錦:“主子這話可說錯了,這不叫怕,這叫規矩。”

“好大的規矩。”嘉靖又調侃了他一句。

說話間繞過一道彎牆,隔著太液池冰麵那邊,東麵一片燈光照耀之下是萬壽宮、永壽宮工程,北麵一片燈光之下是朝天觀、玄都觀工程,兩片燈光相距約有一裏,都正在連夜修飾,依稀可見。

“主子,再往前走就要經過禁門了,就在這裏看看吧。”黃錦停住了。

嘉靖也沒有說可也沒有說不可,倒是站住了,遠遠地先望向東麵燈光下的萬壽宮、永壽宮,後又望向西麵燈光下的朝天觀、玄都觀,目光在夜色裏顯得那樣深邃。

“黃錦。”嘉靖輕聲喚道。

“主子。”黃錦在身邊也輕聲答道。

嘉靖:“朕給你念首唐詩,你猜猜,朕說的是誰。”

黃錦見嘉靖這時病體見好心情也見好心中歡喜:“奴才不一定能猜著,要猜不著主子可要告訴奴才。”

嘉靖目望夜空已經輕聲吟了起來:“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叫胡馬度陰山。”

黃錦:“主子也太小看奴才了,這個人說的是李廣。”

嘉靖依然望著遠處:“笨奴才,李廣還要你猜。”

黃錦從語氣中聽出了嘉靖的惆悵:“主子想起胡宗憲了?”

嘉靖:“嚴嵩父子不爭氣呀!弄得朕連胡宗憲這樣的人才也不能用了。要是他還在,俞大猷和戚繼光他們早就把福建和廣東海麵的倭寇剿了。今年那幾百萬兩軍餉也就省下了,絲綢瓷器還有茶葉早就可以賣到西洋去了……”

說到這裏,主仆一陣黯然。

嘉靖:“朕有個念頭,等修好了這兩宮兩觀,就讓裕王接了位,朕一心玄修。你說,朝裏這些大臣還有外邊那些封疆大吏哪些能夠輔佐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