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吉:“我遵旨。”答著望向了海瑞:“海瑞,我昨夜就審過你了,可今天是內閣和三法司會審,我問你的話,你要一一如實回答。”

海瑞:“請問。”

趙貞吉站了起來:“你以賀表為名,暗藏禍心,寫的這道狂犬吠日、詈罵君父的大逆之言,上至裕王下到內閣和六部九卿大臣看了,無不義憤填膺,萬難理喻!我現在要問你,這樣做,到底是有人在背後指使你,還是你自己喪心病狂以邀直名!”

“皇上既然將卑職的奏疏給諸位大人看了,我這就可以回答趙大人和諸大臣。”海瑞慢慢回話了,“我在奏疏裏開篇明義說得很清楚,上這道疏是為了‘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上這樣的疏,進這樣的言,是為臣的天職。天職所在,何須旁人指使?卑職在奏疏裏所言之事、所論之理有哪一件、哪一條不是實有其事,不是聖人之理?趙大人,還有諸位大人都是讀聖賢書輔佐皇上治理天下的人,既看了我的疏會認為我的話是喪心病狂為邀直名嗎?”

三法司六個正副堂官有事可做全都低著頭在那裏做著記錄,這時可以掩飾自己的反應和神態,反倒是坐在中間大案前的內閣四員,聽了他說的話實在不知以何表情對之,隻好一個個嚴肅了麵孔。

趙貞吉更是躲不開,還必須接著問下去:“狡辯!你說沒有旁人指使,又不是為了邀名,難道我大明朝的君道臣職能夠交給你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來正來管嗎?”

海瑞搖了搖頭:“趙大人這話卑職聽不明白。”

趙貞吉拍了一下大案:“有什麼不明白的!你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職,君道有何不正,臣職有何不明,你又有什麼職權來管?你是能管得了內閣,還是管得了六部九卿衙門!居然字字句句指斥詈罵聖上,從古至今有你這樣的狂悖之徒嗎?”

“趙大人的話我聽明白了。”海瑞這次點了頭,接著轉向徐階,“徐閣老。”

徐階也隻好望向他:“有什麼話說?”

海瑞:“《大明律》載有明文,審案官與被審的人曾經有成見有過節者應該回避。卑職現在請徐閣老遵照《大明律》叫趙貞吉趙大人回避此案。倘若是他再審問,卑職將一字不答,一言不回!”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趙貞吉的臉一下子變了色:“放肆!放肆!閣老,此人之狂悖囂惡,與江洋大盜無異!屬下請按治江洋大盜之法,動刑審訊。否則,欽案便無法審結,旨意萬難回複!”

高拱一直在冷眼觀瞧著趙貞吉和海瑞的問答,這時察覺了海瑞有要緊的話回了,就在趙貞吉勃然變色一味表現的時候接言了:“海瑞。”

海瑞也望向了他:“卑職在。”

高拱:“且不論你昨夜上的那道疏是何等之犯上。隻你今日的言行也著實難以理喻。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要叫奉旨審案的趙大人回避,是何緣由?”

海瑞:“嘉靖四十年卑職在浙江任淳安知縣,趙大人任浙江巡撫。那一年卑職所管的淳安遭了大災,全縣被淹。五月,江南織造局奉旨意發放了賑災糧。九月,趙大人為了一己之政績,要在當年完成五十萬匹絲綢,竟不顧災民生計,要淳安百姓催還奉旨的賑糧,而且要以半價逼買百姓生絲。卑職抗了趙大人的命,趙大人上疏參劾卑職,那時便曾經說過卑職是為邀直名,收買民心。今日卑職在堂上又聽到了趙大人同樣的言辭,這便是卑職所說的成見過節。也是卑職在給皇上的奏疏裏所說的臣職不明。趙大人,你就是我在奏疏裏要參的大臣之一。有此兩條,你不能審我。”

“動刑!”趙貞吉真被激怒了,抓起了驚堂木,啪地拍了下去。

“讓他說完吧。”高拱乜了趙貞吉一眼,又望向徐階。

動刑是萬萬不能動的,徐階當然明白。作為自己的弟子,趙貞吉之聰明順上,之心機深沉,徐階也當然明白。隻是沒有想到這個海瑞會有如此頡頏,而裕王又已經打了招呼要盡量保這個人,他真是十分為難。這時隻好望了下趙貞吉:“何必同他計較,且聽他把話說完。”

高拱立刻接言:“你把話說完。”

海瑞:“還有最為重要的一條,卑職現在既是同各位大人說的,也請各位大人轉奏皇上。我海瑞一個舉人出身,本意無心功名,但既食君祿,便有臣職。大明朝這些年來年年國庫虧空,皇上一意玄修,大興土木,各級官員麵為順諛,趁機搜刮。大殿一根棟梁,從雲南從貴州深山運到北京,耗費官帑竟達五萬兩之巨,沿途死傷人命多達百餘民工!趙大人,你管著戶部幾時算過,這一根梁木從雲貴運來有多少縣州府衙從中貪墨了國庫的銀兩?還要死去這麼多人命?身為戶部尚書你臣職不虧嗎?這僅是我所舉之一端。你趙大人昨晚審過我,今天又這般審我,你的心思卑職明白。不就因為我是戶部主事,你是戶部尚書,擔心皇上懷疑你在背後主使。我現在就坦言相告,你趙大人絕不會主使我上這道疏,還有所有的人都不會主使我上這道疏。我海瑞上這道疏隻為了兩條,一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二是我大明的天下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