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今天這頂封得嚴嚴實實的抬輿內,坐在裏麵的竟然是戴著腳鐐手銬的海瑞!
又一個破天荒,今天前麵抬轎杆的是朱七,後麵抬轎杆的是齊大柱!
密旨急召,兩條大漢抬著一個小小的海瑞幾乎感覺不到肩上的重量,大步流星,將個空手在前麵領路的陳洪都奔得氣喘籲籲,穿過宮門很快就到了大殿的石階前。
抬輿在石階前放下了。
朱七和齊大柱見世子站在殿門外,一齊默默地向他單腿跪下行了個禮又默默地站起了。
世子卻看也沒看他們,眼睛直盯著抬輿的那個擋簾。
朱七掀開了擋簾,伸進一隻手拉起海瑞把他慢慢扶了出來。
齊大柱在一側抓住抬輿提了起來,繞過海瑞的頭頂,擱在一邊,以便他戴鐐行走。
海瑞拖著腳鐐走到了石階前。
世子走到了殿前的石階邊,站在上麵打量著站在石階下的海瑞,見這個人一件葛麻長衫,梳了頭洗了臉,雖顯著精神卻一副土頭土腦的樣子,既不像他想像中那個膽大包天的忠臣模樣,也沒有像張師傅那般儒雅清朗的氣概,不禁有些失望:“你就是海瑞?”
雖未見過,杏黃色的冠袍穿著,海瑞立刻猜出了這便是世子,鐐銬在身,揖了下去:“回世子,我就是海瑞。”
世子:“你好大膽,竟敢罵皇上。”
海瑞眼中這時閃出希望的亮光:“就為將來沒有人再罵皇上。”
這樣的回話倒是世子沒想到的,聽了一怔,又見他說這話時望著自己眼中閃著好亮好亮的光,不禁對這個人有了好感,悄悄走下了幾級石階,靠近了他,放低了聲音:“我向皇上求了情,赦免你,進去後你要好好回話。”
海瑞雖然死誌已決,但聽見幾歲的世子這幾句話還是不禁一片溫情湧上心頭,又揖了下去:“臣謝過世子,臣知道如何回話。”
陳洪這時滿臉堆笑望向世子:“世子爺,皇上和王爺正等著呢,讓他進去吧。”說完望向朱七和齊大柱:“鎖鏈不能解,提溜上去吧。”
朱七和齊大柱一邊一個各伸出一隻手插進海瑞的腋下,將他半舉在空中,走上了石階。
眼前的這景象看起來有些怪異——
嘉靖坐在圈椅上,裕王坐在左邊繡墩上,世子懸腿坐在右邊繡墩上。三個人一齊看著海瑞,眼神各不相同。
他們麵前的地上竟賜了一個拜墊讓腳鐐手銬的海瑞跪在那裏。
陳洪、朱七、齊大柱早已退到了殿外,黃錦這時也離開了精舍,蹲在精舍外通道靠東端的窗邊吹燃了火坐上了藥罐,一邊熬藥,一邊聽候傳喚。
為了今天這次見麵,嘉靖已經想了好些時日,臥床多日,幾天前便密旨命黃錦叫李時珍開了幾劑單藥,旨意很明確,吃了以後要讓自己能夠坐兩個時辰。李時珍是幾百年一出的國醫,自然明白這幾劑單藥該怎麼開。今早嘉靖喝了那一大碗湯藥,現在已經坐了一個時辰,卻仍然有一股元氣托著,穩穩地坐在那裏。
“這個人有個外號你們聽說過嗎?”嘉靖開口了,是在問裕王和世子。
裕王自然知道,但這時也不能說知道:“兒臣等未曾聽說,請父皇賜教。”
嘉靖卻望向了世子:“他的外號叫‘海筆架’。”
世子:“臣請問皇爺爺,為什麼叫‘海筆架’?”
嘉靖:“他在福建南平當教諭,上司來了,另外兩個官都在他兩邊跪下了,他卻站著,不願下跪,中間高兩邊低就像一個筆架,由此博得了這個美名,可見此人從來就愛犯上。”
海瑞:“回陛下,臣要真能做一個筆架,也為讓大明朝書寫丹青,不為犯上。”
“你不是筆架,也做不了筆架。”嘉靖神態突然間又嚴厲了,“你現在抬頭看看,坐在你前麵的三個人像什麼?”
海瑞慢慢抬起了頭,但見嘉靖高坐在正中,裕王和世子低坐在兩邊,很快他就明白了嘉靖的意思,他們祖孫三人才是大明朝的筆架,一時沉默在那裏。
嘉靖:“看不出嗎?世子,你說朕祖孫三人坐在這裏像什麼,告訴他。”
世子天生聰穎,何況話已說到這個分上當然明白,當即答道:“回皇爺爺話,我們祖孫三人坐在這裏才像個筆架。”
“聽見了嗎?”嘉靖立刻望向海瑞,“世子的話你以為然否?”
海瑞卻答道:“回陛下,臣眼裏看見的不是筆架,而是我大明江山的一個‘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