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錦:“奴才在。”
嘉靖:“叫陳洪、朱七、齊大柱將這個人押回詔獄。”
“是。”黃錦這一聲答得好沉重,轉過身跛著腳又走出了精舍。
這一瞬間,世子的眼眶裏盈出了淚水,呆呆地望著嘉靖。
嘉靖也已經深深地在望著他:“朱翊鈞,你是不是想說皇爺爺說話不算數?”
世子連忙抹了淚:“臣不敢。”
嘉靖:“知道不敢就好。朕告訴你,任何人答應你的事都不算數,隻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算數,明白嗎?”
世子這時哪裏能夠悟得皇爺爺這話的深意,隻覺得心裏委屈,還不得不答道:“回皇爺爺話,臣明白。”
“啟奏主子,奴才陳洪等候旨。”陳洪的聲音在精舍門外傳來了。
嘉靖:“押回去。”
“是。”陳洪立刻答了一聲,對站在身邊的朱七和齊大柱,“提溜出來!”
朱七和齊大柱慢慢走進了精舍,目光都望著地麵,一邊一個挽起了海瑞,又慢慢走了出去。
嘉靖這時已經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強挺著:“黃錦,帶世子到禦用監去,喜歡什麼就賞他什麼。”
世子已經從繡墩上滑下來了,跪在嘉靖麵前:“回皇爺爺話,臣不敢受賞。”
裕王立刻接言了:“妄言!皇上的賞怎敢不受。立刻去!”
黃錦已經彎下腰拉起了世子:“王爺的話說得是,世子爺,咱們去吧。”說著背過身背起了世子,接著望向裕王:“王爺,主子的藥熬好了,就在通道裏。”
裕王點了點頭。
黃錦這才背著世子跛著腳也走出了精舍。
嘉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直望著世子被黃錦背著的身影,那目光明顯露出渴望世子回頭再望望他的神色。
世子卻一直沒有回頭,就連黃錦跨過精舍門檻側過身子那一刻也有意將頭扭向了窗外那邊。
“朕的孫子也不認朕了。”嘉靖自言自語的這句話竟如此蒼涼。
裕王一驚猛抬頭望去,但見嘉靖臉色已經十分灰暗,剛才還挺著的身子也軟了下來,眼見便要癱滑下去。
裕王一步跨了過來,當胸抱住了父親:“父皇!父皇!”
嘉靖一隻手也緊緊地抓住了兒子的後背,挺著不讓自己倒下:“背、背朕到床上去……背得動嗎?”
裕王從小身子就羸弱多病,這時孝心振發了力量,一手托著父親的後背,一手挽起父親的腿將嘉靖抱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床邊,慢慢彎下腰去,慢慢將父親平放了下來。
裕王汗水、淚水已經滿眼滿臉:“兒臣立刻去傳李時珍……”
嘉靖抓住了裕王的手臂:“不要走……”
裕王隻得站住了,見父親兩眼虛虛怔怔地望著自己,知道這時萬不能離開,便先去拔了父親冠上的那根玉簪,小心地取下了他的皇帽,接著替他取下了朝靴,拉過薄被替他蓋上。
嘉靖躺下後又緩過來些了,望著兒子:“跪下。”
裕王挨著床邊的踏凳跪下了,緊緊地望著父親。
嘉靖:“枕頭下,拿出來。”
裕王將手伸進了嘉靖的枕頭下,立刻感覺到是一塊綾布包著的一疊旨意,慢慢拿了出來。
嘉靖:“揭開,先看第一道。”
裕王含著淚,揭開了綾布,立刻露出了第一道旨意。
——封麵上直接寫著“著將楚王莊田退發百姓詔”!
裕王眼睛一亮。
嘉靖:“楚王死了,沒有後嗣。湖北周邊好些藩王都想要他的莊田。我們朱家的人真是欠百姓的太多了。朕不會將楚王的田給他們,一共一百四十五萬七千三百二十六畝,全退發給過去替楚王種田的百姓吧。明天就叫戶部派人去辦這件事,也算朕最後替百姓做了一回主。”
“父皇聖明。”裕王哭了。
嘉靖:“第二道。”
裕王拭了淚,拿開上麵一道旨,露出了第二道旨,立時眼淚又忍不住湧了出來。
——那道旨的封麵上赫然寫著“赦免戶部主事海瑞詔”!
嘉靖:“張居正說過海瑞是‘國之利器’,這話說得平常。這個海瑞就是我大明朝一把神劍,唯有德者方可執之。朕躬德薄,你比朕仁厚,留給你。將來對付那些貪臣墨吏,或要推行新製,唯此人可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裕王此時已哭出聲來,抽泣不已。
嘉靖:“不要哭,聽朕說完。”
裕王竭力收了聲,淚眼汪汪地望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