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相忘於江湖
清晨,天色未亮,宮家堡的仆人們便早早的起來,砍柴的,做飯的,清掃院落的,忙的不亦樂乎。
宮夫人房裏的婢女落燕,早早就起了身,她出了房門,往廚房走去,宮夫人每日早起都喜歡用溫熱的鹽水合著新鮮的海南珍珠粉漱口,而她每日都會親自去廚房取來。
其實這種小事,本不用她這種高級侍女去做,隻是……
每天,她都會特地從竹林邊繞過,當她走過竹林的時候,總是輕輕的望向裏麵,竹林深處,細細密密,明明什麼也看不見,明明她一次也沒見那人使劍的模樣,可她卻也能想象出,那人在翠綠的竹子中,輕輕拔劍,劍光揮灑,白衣翻動,劍氣如虹,那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迷人。
她總是慢慢的走過竹林,轉頭望著,其實不止是她,宮家的哪個仆人經過這裏的時候不是像她一樣,側著頭,仰望著竹林深處呢?
哪怕隻有一次也好,能讓她看看,看看二少爺舞劍的樣子,那該有多好…….
她轉過頭,拐進長廊,款款的向前走著,這麼短的路途不用二十步便能走完,她不敢,也不能,在這裏多停一秒。
落燕走到院落中庭的時候,緩緩的放慢腳步,望向那片已經枯萎的荷花池,清晨的天色沉沉的黑,完全看不見池麵,可她卻走到池邊,站在香樟樹下,遙遙地望著那片池水。
他啊,就喜歡站在這個位置,像這樣望著前方,好像遠處有世界上最美的風景一樣。
他總是這樣望著……望著……
他的唇角總是帶著溫柔的微笑,淺淺的,溫暖又淡漠,迷人且傷人,
她總偷偷的在遠處望他,他看風景,她看他,他迷風景,她迷他。
這裏的風景,她望了無數次,學著他的樣子,站在同一個地方,可……她看不見。看不見他眼裏的風景,他……到底在看什麼呢?
為何,如此惆悵,為何,那麼寂寞。
落燕輕輕的握拳雙手,啊,她越界了,她隻是一個婢女,而他,卻是世間最完美的男人,是她的主子,她不該想,不該的,隻是想一下,都是褻瀆了仙人一般的他。
她輕輕轉身,卻發現,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不聲不響的站在她不遠處,落燕輕輕一驚,卻很快的恢複過來,優雅得體的的款款福身道:“二少爺。”
宮遠涵溫柔的笑著點頭:“不必多禮。”
落燕起身,半垂著頭,退開三步,將他經常站的位置讓了出來。
宮遠涵緩步上前,站在荷花池邊,淺笑著望著前方,晨風,吹著香樟樹的葉子,幾片泛黃的樹葉輕輕落下,從他們的身邊旋轉著飄落在地,發出細碎的響聲。
“落燕,你老家是哪裏的?”宮遠涵忽然出聲問。
“奴婢老家是花清城的。”
“花清城……”宮遠涵輕輕默念道:“倒是個不錯的地方。”
落燕柔柔一笑,麵容又豔麗了幾分:“是啊,我們老家四季如春,二少爺不是喜歡看荷花麼?花清城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城外的湖麵上荷花也是開著的。”
“是麼。”宮遠涵含笑而立,不再接話。
落燕知他不想被人打擾,輕柔福身,便轉身告退。走到遠處,忍不住回首,遙遙的望了眼他的背影。
最後,垂下眼,轉頭離開。
宮家南苑。
宮遠修習慣性地早早醒來,這個時間他早就該去竹林練武,可望著身邊的沉沉睡去的嬌妻,他卻不想起身,就想這樣抱著她柔軟的身子,一直望著她的睡臉,直到天荒地老。
懷裏的人在他胸口蹭了蹭,他輕柔一笑,低下頭來,在她額頭愛憐的一吻,他本來隻想輕輕疼愛她一下,可他一碰到她就收不住,吻了一下又一下,臉頰,嘴角,眼睛,鼻梁。
於盛優皺皺眉頭,迷迷糊糊的蹭了蹭他,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睡著。
宮遠修笑了一下,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已是吃早飯是時間,他想叫醒她,可想想昨日夜裏的瘋狂,又忍了下來。
再讓她睡一會吧,等會叫丫頭們送些熱水和食物在房裏,等她醒了,就喂她吃一些,不醒,就讓她繼續睡。
抬手,將她放在他身上的手拿開,起身下床,輕輕的為她蓋好被子,穿戴好衣物,悄悄的走出房間。一係列動作輕柔紓緩,每個動作都帶著醉人的溫柔。
屋外,天色剛亮,鳥兒在樹上歡快的鳴叫著,宮遠修闊步向飯廳走去,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不遠處,金桂開的正旺,桂花香飄香四溢,宮遠修抬頭望去,忽然想到,若娘子起來的時候,房間裏有一絲花香,她一定會很開心吧?
想到她開心的笑顏,他忍不住急步上前,走到桂花樹下,拉下樹枝,摘下一串開的最旺的桂花,他站在樹下細細尋找著,想多采摘一些。
這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大哥。”
“二弟。”宮遠修回頭,笑容燦爛,一如從前傻傻的時候。
宮遠涵抬步走來,望著他,微笑道:“大哥還要裝多久?”
宮遠修停下采花的動作,毫不驚訝的道:“被你發現了?”
“早發現了,大哥你就隻有前幾天是真的傻吧?”
“啊!這你都看出來了?”宮遠修笑,當時他吃了春藥,思維確實有些混亂,可是沒過幾天就清醒過來了,可他並沒有馬上對外宣布,而是繼續裝傻。
“那天你打末一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那掌力控製的恰到好處,正好重傷他,卻不致死,那絕對不是傻子修能使出來的!
而且,他是他弟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宮遠涵更了解宮遠修,就像,沒有人比宮遠修更了解宮遠涵一樣。
“大哥為何要裝傻呢?”宮遠涵望著他,輕聲問。他不懂,大哥身為宮家長子,從小,便被母親按照皇族皇子的標準教育,他永遠嚴謹,沉穩,低調卻讓人無法忽視。
這樣出色完美的他,為什麼會願意裝一個傻子?一個智商隻有十歲的孩子?
宮遠修轉了轉手裏的花束,輕聲道:“沒有辦法啊,那個傻丫頭,總是想著以前的我,我若不這樣裝一次,她能惦記一輩子,我不想,她一輩子跟著我,卻開心不起來。”
是啊,於盛優愛傻傻的宮遠修,她對聰明的遠修雖然也接受了,卻總是無法親近,她內心深處想著的,記著的,真正深愛著的,還是那個天真可愛的宮遠修。
他,不想,也不願意。她受到一點點委屈,留有一絲絲遺憾。
所以,他隻能裝傻,按著記憶中的樣子,表現出她喜歡的遠修,她喜歡的表情,她喜歡的聲音,她喜歡的眼神。
這些事,對於他來說,並不難,卻也不易。
宮遠涵輕聲問:“大哥不會因為她喜歡傻子,就裝一輩子傻子吧。”
“自然不會,這次我會慢慢來,慢慢變回來,讓她一點一點的適應現在的我。”遠修笑:“總有一天,她會完全接受現在的我。”
“大哥,不累麼?”宮遠涵輕聲問。
“不,其實我和她一樣,剛變回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去愛她,怎麼去守護她,後來裝成傻子,卻能能很輕鬆的抱著她,親吻她,愛著她,寵著她。”遠修的側臉很是溫柔,濃濃的,都是情意:“遠涵,我一點也不累,真的。”
宮遠涵望著眼前的輕笑著的男人,微微怔住,然後揚起笑臉道:“哥,你當傻子太久,果然傻了。”
“嗬嗬,也許吧。”宮遠修抬頭望著天空,淺淺微笑。
天空,有飛鳥滑翔而過,自由,暢快。
宮遠涵也抬頭,望著那隻滑翔而過的飛鳥,忽然說:“哥,我想出去闖闖。”
宮遠修一怔,慢慢的轉頭,長久的看著他,他的臉上表情未變,唇角帶笑,溫文爾雅,隻是,他的眼中,卻早已一片迷茫。
宮遠修低下頭,然後說:“去吧,隻要你覺得這樣好。”
“當然。”宮遠涵笑:“當然很好。”
真正的親人,誰不能知曉誰的愛,誰不能體會誰的苦,有些話,不用說清楚,有些事,不用弄明白,他和他終究什麼也沒說,因為他們是兄弟,最好的兄弟。
於盛優起來的時候,已是下午。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打了一個滾:“哎呀呀,全身酸痛啊!”
叫喚了一陣,身邊居然沒有人搭理她,她睜開眼,睡在邊上宮遠修早就不在了。
“這家夥!太不體貼了!”於盛優報怨,在床上滾了兩圈,自覺無趣,擦擦口水,起床。
剛打開房門,就見宮遠夏站在門外,一副別扭的模樣。
“你站我門口幹嘛?”於盛優奇怪的問。
“你這女人,都下午了才起床,怎麼能這麼懶呢?”宮遠夏鄙視道。
於盛優斜他一眼:“你站我門口,就是為了看我什麼時候起床?”
“不是。”宮遠夏撇過臉,一臉尷尬。
“那你來幹嘛?”於盛優挑眉問。
“大嫂。”
“什麼什麼什麼!你叫我什麼?”
“……大嫂。”
於盛優驚奇的看他,他叫她大嫂耶!不是叫她死女人!笨女人!你這個女人!而是叫她大嫂耶!
於盛優怕怕地後退,防備地看著他:“你……你有什麼企圖?”
“你這女人!”宮遠夏瞪她,教訓她的話剛到嘴邊,又忍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氣,望著於盛優,溫和的問:“大嫂,你的傷都好了吧?”
於盛優搓搓肩膀,為毛,為毛他叫他大嫂,她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求求你!別惡心我了!”
“你……你!”宮遠夏緊緊握拳!跟這個女人說話太費勁了!要費好大勁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去教訓她!
“到底什麼事?說啊!”於盛優不耐煩的看他,跟這家夥說話真費勁!要費好大力氣才能控製住自己不去抽他!
這兩人!就是典型的八字不合啊!
宮遠夏正了正神色道:“大嫂,你的傷要是沒什麼大礙的話,可不可以請你求求二哥,放了末一?”
“末一還沒放出來啊?”她一直以為胖子走的那天,已經把末一帶走了。
“沒有。他一直被關在地牢裏。”宮遠夏皺緊俊眉,一臉擔憂。
於盛優挑眉看宮遠夏,忽然抿著嘴巴賊笑:“咦嘻嘻,你很擔心他!”
“末一和我情同手足。”
“哦哦情同手足!”
“是我生死之交!”
“哦哦哦,生死之交!”
“我自然為他擔心!”
“哦哦哦為他擔心呐!”於盛優一把拉住宮遠夏的手,一臉認真的道:“我們去救他吧!救你的生死之交,手足兄弟!我一定會幫助你的!幫你排除萬難!幫助你奔向幸福的殿堂!
“哎?”宮遠夏猛的抽回手,嘴角抽搐了一下,提防的看著她,這女人這麼激動幹什麼?還有還有!為什麼她的眼睛這麼閃亮閃亮的望著自己?
“對了,地牢怎麼走啊?”
她來宮家一年了,還不知道有地牢這個地方呢。
宮遠夏問:“去地牢幹什麼?”
“劫獄啊!”於盛優理所當然的回答。
“憑我們倆?”宮遠夏指指她,又指指自己。
“不夠麼?”
宮遠夏撫額道:“我隻是來讓你去找二哥說說情,劫獄!我要是劫獄找你幹嘛!幫不了忙還礙事的女人。”
於盛優怒道:“操!要求情你自己不會去說啊!”
“我都說了八百遍了,二哥根本不理我。”
“我說八百遍就有用了?”於盛優攤手。
宮遠夏不說話。
“我和你說,遠涵這家夥,想放,他早就放了,不想放,我們把嘴掛在他身上說都沒用。”於盛優一副我很了解他的樣子點頭道:“所以,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劫獄,然後,你帶著重傷的末一一起逃亡,我會掩護你們的!不用擔心我,你們用力的逃吧!”
宮遠夏皺眉想了想,末一再不救出來,也許就死在裏麵了,他熬不了幾天了:“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我們要籌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