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杭傷養好之後便依舊回宮中做事,可也不似從前般多日不著家,每天無論多晚,總會從外頭回來,上西廂看看,再向桑珠問問家裏的情況,才洗澡更衣上床睡覺,整個人像忽然明了事理心裏通透了一般,旁人都說,這可是王爺這幾板子打得好,把個滅世小頑童給修整齊頭了,可桑珠卻不這麼著想,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裏就突然能改呢,她心裏頭明白,這小主子啊,雖然嘴上緊嚴的不說,那心裏卻是掛念著琬玥格格,否則,那不管多早晚,都在站在那西廂院子門口探什麼聽什麼呢?說到底,果然就是個相思。她倒也喜見敏杭這長了心肝的模樣,總比小時沒心沒肺地瞎鬧騰要好得多吧。卻也不點穿他,這時候的男女,臉皮薄得很,若戳穿了,反倒壞事。
隻不過在琬玥麵前她倒時時點撥一兩句,女孩子嘛,總比那個心思混沌的要強,幫腔說個一兩句,也好叫琬玥心中有個數。琬玥初聽桑珠說這些話,總覺得羞臊不已,可久了卻也明白過來,桑珠這是在提攜自己。她是這家中的老人,在敏杭身旁伺候也快十年,在府裏是說得上話的,況且,她說來的話,必定是於自己有益的,想通了,於是桑珠再說這些話時,她便也鎮定些,除開那些調侃的,牢牢地將她的話都聽在心裏。這樣一來,桑珠與琬玥之間的關係也驟然親近了許多,連敏杭也漸漸發現,桑珠總在和西廂往來說話,聯係緊密地很。有一天他也納悶問桑珠:“你怎麼總往那頭跑?隔三差五地就有那邊的人過來或尋你或還東西。前幾年也不見這樣過,近來是怎麼了。”桑珠聽了隻嗤嗤地笑,也不答話。敏杭也隻當是女人之間的瑣碎事,便也不再問。
再說琬玥之身份,四阿哥大婚後,琬玥是十阿哥在議準福晉的身份便是見了光的,所以又沒過多久,宮裏頭便有話傳出來,要解禁琬玥格格的質子身份,依舊送回辜王府去,一來是為著避嫌,沒過門的姑娘家,又不是童養媳,哪好住在婆家呢;二來是這原來將琬玥質押到鄂親王府就是為的牽製辜政庵,如今兩家既然結了親,這檔子事自然也就可拋到九霄之外不去談。所以雖建朝以來從未有此先例,但漸漸地也有了辦法出來,便是將七格格先行送回府,既是指了婚,自然不怕她跑,待到成婚的旨意下來,再迎回來。
這樣的風聲一波接一波地傳,聖上的旨意卻遲遲不下來。鄂親王府的下人們茶餘飯後也說這個事,明月便也聽到一些,歡喜地回來告訴琬玥。琬玥一邊練字一邊聽她手舞足蹈地講,自己卻沒有她那麼開心,她細想,此事若是這麼容易的,那她這些年不是白花了這麼些心思來提心吊膽?既然自來有羈押之事,當然解決的道理不會這麼簡單,否則,大家不都尋這個路子解決了?自己的運氣或者相比其他羈押的阿哥格格要好了許多,可絕不至於好到這種地步。她是指給了敏杭,但是以何種身份?從來都沒有人站出來給她一個確切的說法,包括她的阿瑪。她唯一確定的,僅僅是自己如今的身份比之質子要金貴了許多,可最終她是成為敏杭的福晉、側福晉還是侍妾,或者形勢再變,這樁婚事根本成不了,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並不樂觀。她的想法還是一樣,先將明月從這深水潭中解救出去,其他的,再想辦法。
明月高高興興地說了一通,卻不見自己主子臉上有一絲喜色,湊上來眨巴眼撅著嘴問:“格格聽到這消息,難道不高興嗎?怎麼還苦著一張臉隻管寫字呢?”
琬玥聽她這樣說,放下筆來,笑道:“我並沒有不開心,隻是在這府上待久了,總知道了一個道理——隻有心如止水了,這日子才過得下去。”
“呸呸!”明月不滿道,“好好兒的一個妙齡姑娘,說話怎麼跟個姑子似的!”說著點了燈,把琬玥寫好的字一卷一卷地收起來,“奴婢看格格就是在這府裏頭瘀滯久了,沒了一點活力!不過……這事若成真了,格格回了自己府裏頭,那就——”
“那就什麼?”琬玥笑著去捏她的臉頰,“又要胡說八道。女子就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我回了府,就可以放浪起來了不成?都十二歲的人了,說話還是沒個長進。”
“哼!格格就是迂腐!”明月不服氣,對著琬玥出門去的背影直哼哼。
琬玥卻懶得再同她辯,趁著外頭天將黑未黑,出來聞聞花香,沾沾露汽。
自從指婚之事出來之後,琬玥住的西廂院子裏頭便又重新被種上了花卉草種,琬玥不舍得從前和簡嫲嫲栽下的蔬菜瓜果,卻也不想與曼思等人多作糾纏,好歹由了她們的意思,把這裏再恢複成原先的樣子,這是其一,其二……人也不在了,空留這滿園的瓜果蔬菜又有何用?徒增悲傷。這件事,也是琬玥這幾年來最細思不得的事情。簡嫲嫲雖年老病弱,可若不是伺候了她,也不會得一個不得醫治的下場。救不救得活再作他說,隻是做晚輩的沒有盡能力挽救,說來說去都是個遺憾。明月心裏怎麼想她不知道,這孩子,一年比一年不同,心思愈發深,對自己自然是沒有外心,但當年單純的明月卻也似乎跟著簡嫲嫲一同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