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杭遲疑了一會兒,麵色有些為難,望著琬玥道:“辜王府出事了。”
琬玥心中一驚,慵懶的眼神立刻精神了些。辜王府,這許多年,她都已沒再聽到有關它的任何事情,於己,它和住在它裏麵的人都像是上輩子的牽絆,該忘不該忘的,如今都忘得差不多了。她以為,辜王府之於自己,已然隻是個回憶,驚不起多大的波浪,可總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故作寧和——那到底是自己生而長之的地方,那院子的土裏埋過自己親手采的海棠花,那樹丫上歪歪扭扭地刻過自己和姐姐的名字,那古樸的房間裏,到處都是姨娘的身影與微笑……牽一發而動全身,原來這一切不是忘了,而是被人為地深深埋葬了。
所以如今猛地聽見“辜王府出事了”這句話,她的心尖肉就不住地跳,可她還得穩住自己的心神,畢竟自己依舊是質子的身份,哪怕敏杭從不對自己多心,可頂著這樣的身份,她凡事還是要仔細謹慎一點。她平複了一下自己緊張的情緒,把敏杭的杯子蓄滿水,問道:“出什麼事了?”
敏杭瞧她一眼,似乎是不可置信她如此平淡的態度,卻也沒說話,隻道:“天大的事。今日朝堂之上,你阿瑪被皇兄下了大獄了。”
“什麼?!”這下琬玥再裝不住,手激動得差點撞翻了茶壺。她阿瑪向來奉公守法謙卑效忠,怎會臨老了招來牢獄之禍?!她不解,瞪大眼睛望著敏杭,求個答案。
敏杭知她無法接受,話語停一停,皺眉繼續道:“三個月前瀾江發大水之事你可知道?”
琬玥點點頭。
“皇上撥了賑災善款下來給兩廣三江,派了四名文武大臣前去督鎮此事,你阿瑪便在其列。此事已過去三月,按理說並無差池,可近來,卻有當地官員發來告發帖箋,向皇上控訴賑災大臣貪汙受賄、吞並善款之事,且不僅國庫撥下來的款項,連並地方上繳來的籌款,俱被貪食。受災民眾所吃的米糧被換作糟糠,救災物資亦均被撤換為次等品,如今受災地方叫苦不靈,叫天不應,每天食草露營,病疫纏身,苦不堪言,甚至有地方的百姓不堪忍受,攻破官府,要討個說法。兩廣三江如今亂得不成樣子。可在任的官員卻一個都不吭聲,個個知情不報、官官相護,掩蓋完事。這名上來告發的官員,若不是拚了命,也走不到這一步。皇上看完他的帖箋,龍顏大怒,立刻就叫去當時賑災的大臣問話,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盛怒之下,將這四名官員皆革職查辦,待由都察院偵查審問過後再做定奪。今日早朝之上,都察院的審查出了結果,由大理寺卿上報予皇上,此案個個矛頭皆指向你阿瑪,證據確鑿,是你阿瑪與地方官勾結,貪汙了賑災的巨額公款。對此事皇上本就已震怒,再加上都察院插手前你阿瑪並無自首陳述之意,皇上便更加氣怒,朱筆一揮,將你阿瑪下了天牢……不日,你辜王府恐怕也……也要被抄家了……”
“……”琬玥怔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她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指甲摳進肉裏,“這不可能……我阿瑪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阿瑪向來……他貪來做什麼?……阿瑪做戶部尚書這麼多年,何時做過這樣的事情……這不可能……這一定不可能……”
見琬玥慌起來,敏杭趨身握住她的肩膀,要她冷靜:“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可證據確鑿……”
“不……無論如何我也不相信阿瑪會做出這樣的事。這其中一定有蹊蹺!一定有!”她激動起來,尖聲喊道。
敏杭穩住她,點點頭:“你不要激動,這其中或許真有什麼不妥也是可能的,但你不可妄自猜測,這畢竟是皇上親筆下的決斷,若無鐵證,翻案即為欺君,你要小心言辭……”
“……”他一席話,琬玥立刻冷靜了許多。是……敏杭說的沒錯,她不可亂了方寸。那是皇上判下的案子,她若妄自質疑,恐怕非但救不了阿瑪,還會害了其他家人。她於是緘默不言,腦子裏飛快地計算起來。
敏杭見她如此,曉得她這顆心是不能安寧了,卻也還是寬她:“你放心,此事我自會周轉打聽,若你阿瑪冤屈在身,我哪怕罪犯欺君,也會替他討個說法。”
他目光堅定,像一股敦實的力量直達琬玥的心。她的慌亂無措立刻減輕了些,她望著敏杭,豁然發覺,原來他早已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隻不過自己總是忽略,以至於遲遲,到如今,才看到他作為男人不一樣的光彩。
她對他點點頭,說我相信你,然後將自己的手放到他寬闊的手掌上。
雖然隻是一瞬,但敏杭也感覺到了她指尖的溫度。
他們定親七年,他連她的手指頭都不曾碰過,今天,是第一次,她主動地將自己交給了他。
她指尖羞澀而迅速地在他手掌上跳躍了一下,他下意識去握時,她早已收回。可那便已足夠。
他紅著臉點點頭,起身要走:“你吃了飯早些休息吧。”說完擠出一個微笑,步子慌亂地出了西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