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這人啊,跟人家就說兩句話,你為什麼不能多說話?”幽靈在空氣中抱怨他。木飛鴻何嚐不是同感?他隻是這麼多年都找不到該如何和這個打電話來的女人正確交流的方式。隔著時空,隔著心,他曾為了案情需要參加過一個假麵化妝會,這在倫敦很流行,回來後因資料仍不確定而大發雷霆,盛怒的他將責任怪在秘書頭上,強行拉著她按倒在地上,他甚至忘記了他還戴著定製的中國牛魔王的麵具,他的傑作就是他會發泄。後來,他推給酒精作祟,牛魔王之所以大顯神威,反正,那之後大概四個多月吧,她匆匆離開了他的公司。他們從此就是靠這樣偶然的一個電話聯絡,真不知道他該對她說些、做些什麼,都是她在說,大倒苦水,之後急促收線。她或許根本不需要他回應,她的越洋電話很貴,他能理解,中國男女之間有種特殊的曖昧,假如兩個人麵對麵就要用含情脈脈來形容,隔著電話就叫曖昧的情愫。幽靈不懂,如同他永遠不懂西方男女的自帶瘋情。這異性之間瘋情大麵積傳染,無論認識與否,初次見麵就很熱情,熱情趁著瘋牛病一樣的瘋勁大肆在社交圈中傳播。通常中國男女則不,要嘛一輩子沒話隻管白頭到老;要嘛開始話多後來漸漸沒話,不得不僵持著分了;再不就是一開始沒話,到最後分了莫名其妙冒出很多遺憾責備的怨言。總之,正應著魯迅先生那句說話,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後爆發。中國人的情愫就是玩陰沉,曖昧。分道揚鑣算極端的爆發,通常中國人都是在將就著,含蓄唯美,無論做人做事,將就著,能撐最好撐死。外國人不這麼將就,也理解不了中國人的將就,他不得不給幽靈解釋說:“過去五年了,這個女人是我最初創業時請的秘書,對一個五年前的舊人,隻能這樣撐著。說兩句已經很不錯。況且還不在一個國度,即使想幫她點什麼,也心有餘力不足。難道你讀不懂我心?這就是中國人。現實的中國人都如我,凡事沉默是金,不這樣,就算不得認真的中國人了。”幽靈竟然也虛偽極了地嗬嗬嗬嗬幹笑起來,它恰好不是中國幽靈。隻是他在倫敦醫院裏撞上的,對中國人的那套待人接物的俗禮根本不想深入了解,一聽沉默是金才算中國人,隻好報以嗬嗬嗬嗬幹笑。曾經,木飛鴻還在國內讀初中時,見過一個母親,在一所非法建築屋內,對著她的吸毒的兒子大吼大叫,後來那吸毒的兒子也回報她大吼大叫甚至拳腳相加,為了討要毒資。結果呢?按照傳統中國風,本該家醜不外揚,閉著門偃旗息鼓就算了。可惜,那家人不懂沉默是金,母親最先嚷嚷開了,兒子也進行回擊,代價就是渾身抽畜尚在幻想中的兒子被忍無可忍的母親揮刀大義滅親,寡母帶大的兒子被自己殺了,一口怨氣順勢追加到妖言蠱惑的媳婦身上,那位徹底爆發的母親又一口氣殺了媳婦和媳婦的兄弟,殺紅眼的母親在自殺的最後一分鍾,善心突發地想到:殺完兒子一家,要償命去了,可憐的孫子一個人在冷冰冰的世上怎麼辦?於是,臨行前又殺了孫子。當那個隱晦的早晨,人們從那所違章建築小屋內抬出大小五具屍體時,簡直是踏在一條一條鮮血流成的小河中。木飛鴻對這件事印象特別深刻,他認為這件案子很典型,係不能忍的極端下場。他來倫敦的初期,還恐慌畢業後從事什麼工作才能既對專業的口又不丟家人的臉,因為他攻讀的是工商碩士學,這是有錢人家需要子女接班管理家族生意而設的大熱學科,他卻不知道前途多遠大才不辱沒家人辛苦送他出來。僅僅讀兩個學期,靠自己出學校摸爬滾打後,他才總算明白,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以,他從不抱怨他曾經很有理想卻淪落到街頭開私人偵探社,因為這樣的小偵探社在倫敦數不勝數,翻開黃曆,一抓一大把,各種調查谘詢社電話號碼。而他大多數時間隻能如混混般在倫敦或是倫敦之外的其他的任何一個地方窺視、刺探人的隱私。對這種中國民間俗稱偷雞摸狗的行當,他未接觸時也很鄙視,現在,他賴以生存的工作方式,受他讚美,他必須承認而且令他身邊工作的人都接受,他所從事的工作並不惡心,凡是服務於人民的事業都是高尚的。現在,他能在一個母親已經病在髒兮兮的床上等待死亡時,帶著倨傲的雇主正大光明地走過去,給她些她或許已無法看明白、也永遠理解不清楚的文件簽,並告訴她:“為了趕走你,你兒子花錢請我調查你醜陋不堪的過去,死到別處去!”他也可以在一家堂而皇之的警察局內,公對公的交換方式或是花略高於市麵的價錢買到些市麵上不能公開流傳的關於他雇主必需的政府資料,他還可以接受真正的有錢紳士帶著極不滿意的蔑視態度扔出來的一遝錢,哪怕恰好扔在他剛剛不小心吐過一口痰的煙缸上,他會很小心謹慎的收錢同時為他將痰吐在煙灰缸裏而致歉,作為一個受雇者,他確實沒有吐對地方,這就是現實的資本主義社會改造人。他隻會說他確實不夠有錢人的文明,誰讓他身在全世界最先搞資本主義的國度,英國的資本主義製度最優越,當年,他在故鄉的親人衝優越才千難萬難也把他一人投到這裏。哎呀,誰能理解這些呢。Letbygonesbebygones.“你啊,就是愛往回看。別想過去了,不要再將人生因放縱而輸的一敗塗地了。”英國幽靈又開始誨人不倦,天下通靈,無論姓資姓社,皆誨吾諄諄。他重重地歎口氣,思想遊離回現實。好在他從事的職業不冷門,他雖生意不興隆也大小還算個人物,翻開電話號碼簿,還能查到他私人偵探社的登記電話。好吧!振作起來,今天還要去五號咖啡吧見個人,有工作有報酬,付出不白費,隻有******談戀愛,尤其是在異國找一個本國人談戀愛,那才簡直是白費!每一個中國來的女孩甚至女人,都知道,要找什麼樣的對象,幾乎是定格好統一模式,沒房沒車沒存款就隻能繼續做浪子。他選了一件新襯衫換上,這還是和吳貞琴分手後的那個傍晚他獨自在服裝店去買的,為了紀念又分掉一部分錢,其實說分手,更準確點是同居的秘書悄悄從他的公寓套房裏搬走。在倫敦,偵探工作越來越不利於他這樣的東方人從事,他卻反其道又奢侈的談次戀愛,分手也來點紀念,為了看清楚戀愛背後的實質,其實是一個中國女性身後拖著一大家人在虎視眈眈,掏光男人的荷包就趕緊轉身重頭下一個男人的懷抱,永遠是下一個目標接近高富帥,這就是中國女性來到外國後的社交哲學。“你不知道吧?告訴你學點。”對著一麵小鏡子一邊整理頭發的木飛鴻,一邊對幽靈說:“難得你此刻也是一個,你那一群一群的幽靈夥伴呢,又跑到哪裏去了,他們在,又該要怨毒地嘲弄我的慘狀,嗬嗬,可惡。”脫下來的襯衫被他裹成一團塞在沙發墊子的一角,估計來個什麼客人或許就能被坐平整,或許根本沒生意,就什麼時候想起再拿出來洗,也沒準兒根本就直接拿出來穿,反正現在顧不上理會它。他用昨晚還在抹茶幾的唯一那條抹布在黑皮鞋上反複摩擦。幽靈實在看不下去了,大大不滿意地指責他:“還說不抱怨,知足?你現在就跟個怨婦沒區別。簡直就是說毒毒句,好好檢醒下自己,有沒有做到最努力。為什麼一件小小的明星個案調查,也會搞砸,那個叫布拉拉的女人可能偏執,但總是你自己的不足搞成的後患。對工作再努力些,這是個講付出就有回報的國家。你看看自己吧,連多準備一條抹布的時間都沒有?”木飛鴻想想,真有些汗顏,抱怨多了,確實話有些毒,自己脫下來的髒襯衫想幾時洗,都是自己的事,說的人家英國幽靈們這麼八卦,這個也管,好吧,抹布都看出人品。他被幽靈嗆的不好意思起來,中國人似乎天性話多,最愛說人不說己,自討了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