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20(1 / 3)

第二十章

帶我走吧

她終於聽到了門外熟悉的腳步徘徊的聲音,雖然她不知道他是否前來叩門,但她願意把自己的小世界與人分享,美麗的、奇妙的、荒誕的,還有悲傷的。

那天,桔年從爸爸手裏順利地拿到了報名費,她接過,說了聲:“謝謝爸爸。”一貫木訥寡言的謝茂華莫名地百感交集,歎了口氣,又從錢包裏抽出了一張五十的,遞給了女兒。

“拿去買點東西。”

桔年也感到意外,竟覺得淚意在往眼睛裏衝,她想,自己一定是太久沒有見到這麼多零花錢給激動的。

“怎麼,不用?”爸爸等了一會兒不見桔年伸手,眉頭皺了起來。

桔年飛快地接過,怎麼不要?五十塊錢的巨款,可以給她和巫雨各買一個運動護腕,打球時,再也不會被拍柄磨得手腕紅腫了。聽說巫雨家附近準備開一個小商店,餘下來的錢還夠兩人買點小零食,拿到巫雨的石榴樹下坐著慢慢享用。

媽媽也從臥室裏走了出來,直說桔年長高了一些。桔年是順便想看一眼弟弟的,不過弟弟睡著了,又害怕下午的課遲到,於是匆匆告別。走到爸爸家的樓下,不小心抬頭,五樓的陽台上,雪白的校服一閃而過。

大半個月後,中考已經結束,成績還未放榜,正是暑假時分,某天,忽然傳來驚人的消息,謝茂華丟了飯碗。原因是他作為公職人員,違反國家計劃生育政策,經人舉報查實,被予以開除公職的處分,同時還必須交納為數不少的“社會撫養費”。

謝茂華是一家人的頂梁柱,這個消息對他們一家來說無異於晴天一聲驚雷。桔年的弟弟已經出生好幾年了,雖然對外說是領養的,但是熟悉的人大多心知肚明。中國人的香火觀念一貫濃厚,而且這件事關乎飯碗,沒有什麼利害關係,一般人也就裝個糊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三四年都這麼過來了,怎麼會忽然撞到了槍口上?

謝茂華是給副檢察長開車的,消息一傳到耳朵裏,也不是沒有想過去找韓副檢察長想個法子。韓副檢察長當時已經接到了調往市法院的任命,而且為人一貫耿直,聽了謝茂華的求情,他隻是問了一句,別人的舉報是不是屬實?

謝茂華無奈地沉默。韓副檢察長也表現出愛莫能助,說:“老謝,要怪隻能怪你太糊塗。這件事沒人吭聲,或許就這麼過了,但是現在舉報信都貼到了書記辦公室門口,你要我怎麼給你收場?我也是快要卸任的人了,說話也未必管用。這件事你自己也要反省。這樣吧,開除公職是免不了的,但是你孩子還小,可以以外聘人員的身份留在院裏開車……”

話已至此,謝茂華也知道難以挽回。他是個好麵子的人,哪裏還有麵目以臨時工的身份繼續留下,一咬牙就離開了檢察院,給人開貨車跑長途去了。在外頭風裏來雨裏去地謀一口飯吃,自然和他給領導開小車的生活不能相提並論。謝茂華一家都詛咒背地裏舉報的人不得好死,可想到他畢竟有了個兒子,思前想後,又覺得為了這個,什麼都值了。

桔年是從姑媽嘴裏聽說這件事情的,她唯一的反應是驚訝,無比驚訝。爸爸失業了,她會變成流浪的小孩嗎?還好還好,她初中畢業了,即使就此失學,誰都不要她,也不至於餓死。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她躺在小床上禁不住想,這件事是否與她那一天回去問爸爸要錢有關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個猜測,可是這個念頭就是那麼詭異地冒了出來。

她竟然沒有特別傷心。這些年,爸媽因為弟弟無視她的存在,甚至可以把她說成智力有問題,她心裏是怨懟的嗎?桔年想了很久。不,不是的。她理解爸爸媽媽,她不可愛,爸媽總要找個人來愛。也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在陌生的小路上迷失,看著天一點點黑下來,她就想通了。她在她的世界裏關著門,門外震天霹靂,她聽見了,隻覺得惆悵。

正想著,窗戶玻璃上傳來了異樣的響動。桔年趕緊推開窗,果然,巫雨在窗外偷偷朝她招手。姑媽出去了,桔年自由得很,她關了門,巫雨在陽光下站久了,臉被曬得通紅。

桔年朝他揮舞著手上的零錢,“巫雨,我們到小賣部喝汽水。”

巫雨搖頭。

桔年想起來了,巫雨不喜歡那家小商店。

小商店的主人是姑丈的表弟,說起來跟桔年還有一點十萬八千裏的親戚關係。姑丈的表弟叫林恒貴,開的小商店名為“恒貴商店”,桔年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好笑,似乎暗示裏麵的商品恒久的昂貴。

其實,昂不昂貴另說,林恒貴這人跟姑丈兄弟倆生於斯長於斯,不過他比表哥不安分,早些年出去闖蕩了一輪,似乎沒有什麼起色,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開個小商店定居了下來。城鄉結合部的商店裏,無非賣一些簡單的日用品,這林恒貴喜歡貪點小便宜,遇見老人小孩或者糊塗的人,找錢的時候經常“算錯賬”,要是別人氣衝衝地找上門來,他就連連道歉罵自己腦筋不夠用,要是別人腦筋比他更不夠用,那自然就神不知鬼不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