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門之隔的世界
對桔年來說,這一扇鐵門把守住的小小院子是她最渴望的安寧,但對孩子來說,是與生俱來的孤寂。
桔年手忙腳亂地把熱騰騰的清蒸魚從鍋裏端出來,燙得她直甩手,就在這時,她隱約聽到了大門處傳來的動靜。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按照當地的風俗,除夕年夜飯普遍吃得比較早,飯前照例是要放鞭炮,零落的劈啪聲中,桔年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斷定那一陣陣叫門聲並非是幻聽。
非明仍是靠在床上看她喜愛的韓劇,迷迷糊糊的,手裏還抓著遙控器,見桔年走過來,便揉著眼睛問:“姑姑,晚飯好了?”
桔年一邊朝院門走去,一邊回答說:“馬上就好,我去看看是不是唐叔叔來了。”
她拿了把傘穿過門廳走至小院,鐵棍焊就的院門外果然有人,但是並非是她意料中的唐業,而是一手握住一根鐵棍,一手徒勞地遮擋著細雨的韓述。
看見她的人之後,門外的韓述顯然鬆了口氣,“千呼萬喚始出來啊。”
桔年卻駐足不再近前,這個時候韓述的出現可以說是意外,也可以說不是意外。之所以說這麼矛盾的話,因為自打兩人重逢開始,他一直都是陰魂不散的。可今天的日子特殊,他縱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在一年一度團圓飯的時節拋下父母跑到她這裏胡鬧,更何況一天之前他剛在她麵前負氣而去。
韓述見她不動,頓時有些耐不住了,沒好氣地抱怨道:“你吃了定身丸了?快給我開門,衣服都快濕透了。”
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就像一個晚歸的丈夫,桔年卻輕易打破了這種讓他滿意的親昵氛圍。她撐著傘,雨水讓他們的距離看起來更遠一些。
“你有什麼事?”她問得很是小心。
韓述頓足,“你非得隔著這個破鐵門跟我說話嗎?這也不是待客之道吧?”即使有一隻手擋在頭頂,但他的頭發還是基本濕透,一縷縷地貼在額前,看起來很是狼狽。
桔年說:“今天不是待客的日子,大過年的,你來這幹什麼?別鬧了,回去吧。”
韓述看來是真急了,單手抓著鐵門直晃,“你能不能讓我進去再說?這雨澆在身上真不是開玩笑的。”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指節蒼白得泛青,想來真的是冷得厲害,話音剛落,還很應景地哆嗦了一下,側身打了個噴嚏。
桔年猶豫了一會兒,惻隱之心似乎讓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有了一絲軟化,她上前幾步,與他一門之隔。
韓述剛升起的期待很快就熄滅了,他看見桔年伸出手,一度誤以為她要將門打開,誰知她卻是收了手裏的傘,欲從鐵門縫隙中塞過去給他,“傘拿著,你原先那把我放在了孫醫生的辦公室,我……我先進去了,你趕緊回家吃飯吧。”
韓述安靜了一會兒,沒有去接桔年遞出來的雨傘,他隔著發間流淌下來的水滴和雨幕端詳著她,好像剛剛才發覺,她那麼不善於強硬的一個人,對他的拒絕之意卻是如此堅定。他一度以為自己那麼的努力,已經離她近了些,更近了些,其實不然,就算此刻,不過是一步之遙,她的門從來就沒有想過為他開啟。她在她一門之隔的封閉世界裏,他在門外,是遠還是近,其實沒有區別。
她不知道這個除夕他經曆了什麼,忙碌、疲憊、驚愕、憤怒、委屈……韓述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全世界沒有比他更倒黴的人了,全世界都跟他過不去。在那扇和她一樣固執緊閉的鐵門麵前,所有的負麵情緒忽然攀至頂峰,他退後一步,毫無風度可言地抬腿在鐵門上狠狠踹了一腳,“我就這麼招人厭!”
那可憐的鐵門在他們上次爭執的時候已經壞過一次,後來在財叔的幫忙下重新立了起來,也是個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豆腐渣工程”,韓述發泄而出的一腳之後,那鐵門震了震,邊緣的粉塵和著泥塊呼啦啦地往下落,有一小塊甚至打到了桔年的褲腿上。
桔年慌慌地退後一步,好在鐵門一息尚存,搖搖欲墜尚未倒下。她在這難以收拾的情境下竟然荒唐地生出一種可笑的感覺,怎麼會有這麼無賴的人,他明明正在做著讓人討厭的事,還一邊問,我為什麼會這麼討人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