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少城正從她的位子起身走向宴會廳正門口,而剛把伴娘送走的新娘子正從那個方向獨自返回。吳江還在被一班同事拖著灌酒,司徒玦迅速朝她們的方向走了過去。
“阮阮。”她遠遠地叫了新娘子一聲。
阮阮循聲轉頭,笑著朝司徒玦的方向走來。
司徒玦也迎上去,拉著阮阮,不偏不倚地用身體將已走近的譚少城隔開。
“司徒,我還以為你有事先走了。”阮阮提著禮服裙擺說道。
“我不著急,特意為你們的婚禮大老遠趕回來,怎麼能早早就走?”司徒玦指了指吳江的方向,“我剛看見新郎官找你呢,快過去吧。”
阮阮一愣,朝司徒玦身後看了一眼。譚少城含笑站在一旁,阮阮也回以她一個禮貌的微笑,款款走向她的新婚丈夫。
“你不必那麼緊張,我不過是想當麵對新娘說聲恭喜。”譚少城目送阮阮離開,輕聲對司徒玦說道。
“你的‘祝福’送給吳江就夠了,那麼重的禮,誰都受不起第二回。”司徒玦不以為然。
“我給吳江看那些,不是為了破壞誰的幸福,他有在婚前知情的權利。”
“你以為你是誰,什麼時候輪到你來賦予他權利?”
“司徒玦,我不想跟你吵,爭了那麼多年,已經夠了。再說,現在也沒有那個必要。”譚少城扭頭招了招手,過了一會兒,一個男人從人群中走到她身畔。
“正要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夫傅至時。”她挽住了那男人的手,“至時,這是我的大學同學,司徒。”
那男人個子很高,四十歲左右的模樣,微胖,在溫度適宜的大廳裏不時地用手帕擦拭著額頭上的汗。他的容貌不算出眾,甚至有些平庸,但舉止很得體,聽到譚少城的介紹之後微微對司徒玦點了點下頜,帶著一種長年在高位者特有的矜持和倨傲,再想到剛才好幾個人把他簇擁在談話中心的場景,司徒玦毫不懷疑,譚少城終於尋覓到了她眼中的“良人”。
“傅先生真有眼光,你們看起來很般配。”司徒玦恭維道。
譚少城假裝聽不懂她話裏有話,淺淺笑道:“都是同行,少不得要打交道。司徒,我有沒有跟你說過,至時他是……”
“傅先生是傅學程老先生的曾孫輩後人,E.G的執行總裁是麼?”司徒玦接過話。
譚少城挑眉,帶著少許詫異,“我都不記得我說過。還是……你們認識?”
傅至時打量了一會兒司徒玦,眼神依舊茫然。
司徒玦笑著解釋,“傅先生當然不認識我。不過傅家聲名在外,況且鏡殊也同我提過他們家輩分的排法,學、重、鏡、至、已,我沒有記錯吧?”
這話一出口,連傅至時都變了臉色,他頭上的汗珠更密了,看司徒玦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戒備。
“原來司徒小姐認識我七叔。”
“普通朋友罷了,不過在外麵這幾年,也多虧鏡殊處處照料。回國前我跟他吃過一次飯,他還說起E.G剛由他一位很得力的子侄輩接管,這次的研討會說不定會打照麵。我正想找機會拜訪,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說起來也實在是巧。”
“哪裏的話,七叔的朋友我理應好好款待,司徒小姐回國有幾天了?少城你也是,難得你們是老同學,居然都沒有提醒我一句。”傅至時略帶不滿地對自己身旁的小女人說道。
譚少城還在笑著,可那笑容已很是勉強。
司徒玦在心裏暗暗冷笑,無怪乎譚少城要吃這個啞巴虧,她一心展示她的如意郎君,哪裏想到會有這一出。
說起來,譚少城已是讓人佩服,以她毫無背景的出身,年紀輕輕能夠進入E.G並爬到中層,說沒有付出極大的努力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況且她竟能得傅至時垂青,必有她的過人之處。一旦嫁入傅家,譚少城的整個人生將徹底改寫,她再也不會是那個因為窮而必須比別人努力的灰姑娘,這樣的幸運,任誰拿出來炫耀都是值得原諒的。隻不過譚少城或許還不是太清楚,傅家自是根底深厚,枝繁葉茂,可其中也有普通人家無法想象的明爭暗鬥。現在管事的不是別人,正是三房的傅鏡殊,這讓傅至時怎能不對司徒玦多了幾分忌憚。
要是譚少城知道司徒玦是怎樣認識傅鏡殊的,大概就不會感到那麼失落了。司徒玦在赴美前的中轉國困了三周後,在近乎絕望的關口,鄒晉說的那個會安排好一切的人才出現。可是那人根本不買什麼鄒教授的賬,隻知道是傅先生有交代。司徒玦抵達美國,按照之前的安排,在洛杉磯“嫁”給了一個在當地華人聚集區開幹貨店的老頭。她在那個性格孤僻、喜怒無常的老頭家裏生活了兩年,日日提心吊膽,不僅怕移民局看出破綻,更怕這老頭收了錢之後忽然翻臉不認人把她給供出去。當然這些都沒有發生,沒有人來找過她麻煩,老頭依舊冷淡,但也相安無事,與她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兩年。
就是在那段時間,司徒玦認識了她的英文補習老師琳西吳,並結為知交。琳西和林靜在一起後,老頭還在司徒玦的提議下接受林靜成為他們家的房客,甚至兩年後司徒玦拿到了綠卡,仍在那棟房子裏繼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她畢業。她的經曆之所以比絕大多數“黑”出去的人都要順利得多,不是因為幸運,而是因為“傅先生”,就連賣幹貨的老頭,也是傅家的舊仆,隻會買傅鏡殊的賬。司徒玦後來才明白過來,鄒晉的夫人也姓傅,和傅鏡殊一樣,同是傅家“鏡”字輩的後人。
沒人知道,鄒晉的夫人為什麼能夠忍受她在國內已落得聲名狼藉的丈夫把其中一個緋聞對象托付給自己。鄒晉後來也回了美國,司徒玦沒再見過他,隻聽說他獨自一個人生活得並不是太好。司徒玦隻堅信一點,如果沒有那位傅女士,如果專注於學術的傅女士沒有讓她的堂弟出麵代為打點,她絕對不會有今天。
她和傅鏡殊的事又是後話了,那時就連林靜和琳西都以為她會跟了傅鏡殊,可司徒玦心裏很清楚,她不是傅鏡殊想要的,他也斷不會娶一個孤身流落在外什麼都沒有的女人。他什麼都不缺,更不缺異性的陪伴,對司徒玦伸出援手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垂憐,至多在後來的接觸中多了幾分惺惺相惜,僅此而已。
這時有人在旁招呼傅至時,“傅總,有沒有空借一步說話?”
傅至時走開之前再三對司徒玦說:“司徒小姐改日一定要賞臉一起吃個飯,回去後有機會代我問七叔好。”繼而又交代他的未婚妻,“好好招呼司徒小姐,不要再失禮,讓人笑話。”
傅至時走遠了,繼續在好幾個同業人士謙卑的目光中侃侃而談。司徒玦心想,以他的身份,既然能做出娶譚少城的決定,給她一個傅太太的身份,多少也是有幾分真心在裏麵吧。
譚少城的樣子竟有幾分心灰意冷,苦笑著道:“司徒玦,你滿意了?不管我怎麼拚命爭取,一抬頭,你永遠在我的前麵。”
司徒玦說:“我早就不是你前麵的旗幟,如果你覺得我還遠遠擋在你的麵前,那也是因為我想回也回不來了。姚起雲現在也沒什麼可羨慕的,曲小婉早就成了灰,吳江好不容易才願意重新開始,鄒晉現在更是身敗名裂。五敗俱傷,隻有你贏了。你就放過吳江,讓他好好過日子吧。”
“五敗俱傷?隻有我贏了嗎?”譚少城重複著司徒玦的話,她掉頭去看那對新婚夫婦的背影,吳江摟著阮阮的腰在同事善意的捉弄下放聲大笑。另一邊則是她不停擦著汗的未婚夫,他終於願意離開他的前任妻子,給她一個名分,可她還是必須得小心翼翼,傅太太的光環下有太多覬覦的眼睛,那些競爭者裏,從來就不乏有能力又野心勃勃者,她們有些還遠比她更年輕漂亮,若一不得當,一切皆成竹籃打水。她的一生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戰役,並非不知道“愛”的滋味,可“愛”虛幻終不可得,那就讓這雙手抓住比愛更牢靠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