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咯咯地笑,她聽得見,他們牽著手在這小巷裏疾奔,有人閉著眼,有人睜著眼,看到的都是相愛時的顏色。
司徒玦把頭抵在駕駛坐椅的後背,“師傅,這裏往前是不是有個廣場?”
“對,我們叫它鍾樓廣場,就因為那廣場上有座大鍾……”
大鍾的後麵有個叫“時間的背後”的小店。
小店裏有過彼此等待的人。
……
“停,停!不要再往前了。”司徒玦拍打著前方的坐椅,驚慌失措,她讓司機立刻掉頭,往她下榻酒店的正確方向開。
他究竟要去哪裏?
他為什麼要去?
她害怕再往前,答案就會浮出水麵。
司徒玦關上酒店房間的門,困獸般翻找她的藥,連垃圾桶也不放過。她太後悔沒有把藥隨行李帶過來,現在沒有處方,也不能再去找吳江,他上次已經勉為其難,不可能再給她帶第二次。
確定不能從藥劑上尋求到幫助,司徒玦讓服務生給自己隨便送了瓶酒,感謝她爛得一如既往的酒量,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吐了一場,睡得很好。
醒來的時候,不知道門鈴聲已響了多久,司徒玦頭重腳輕地去開門,另一端已有拿著鑰匙的服務生匆匆趕來,見她安然無恙這才走開。門口的薛少萍在看到司徒玦的那一秒,收起了不安和憂慮,換上了司徒玦熟悉的失望和不讚同,但已比昨晚驚聞姚起雲險況時冷靜、克製得多。
司徒玦身上的酒味應該還沒有完全散去,可她覺得這時無論是自己還是對方都不會在乎了。
“媽,你要不要進來坐?”司徒玦遲疑地問。
“不了,我來是覺得有些東西還是應該拿過來給你。”薛少萍把一個袋子遞給司徒玦。
司徒玦接過,用力晃了晃,最先從袋子裏掉出來的是一串鑰匙。
“鑰匙是起雲住處的,老實說,我和你爸也沒去過他後來買的那套房子,他不提,我們也尊重他的私人空間。今早我去給他取一些日常的東西,才發現他不願意我們去是有理由的……你最好能去那裏看看。當然,我指的是在你有時間的前提下。”
司徒玦把鑰匙放了回去,連整個袋子一同交還給媽媽。
“我還是不去了,明天要出席一個研討會,今晚還有很多要準備的東西,機票已經訂好,後天我就回去,以後……以後不一定會回來了,你們可以放心。”她低頭,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
“你這個時候要走?起雲躺在醫院裏連危險期都還沒過!”薛少萍難以置信,一向教養良好的她也忍不住抬高了聲音。
司徒玦喘息著,這個時候她不想哭,哭了沒意思,所以必須把話說得很慢。
“媽,他現在這個樣子我隻能說很遺憾,對,就是遺憾。我也不想發生這種事,但是如果你們非要我為他的事故負責,我沒辦法同意。”
“你敢說他不是一直在等著你?如果不是為了你,他會躺在醫院裏?”
“我也等過他,你不明白我和他的事,如果等不來他,結果出了意外的人是我,你會讓他給我陪葬,就因為他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沒讓你給他陪葬。”
“我知道,我這個時候應該在醫院裏守著他掉眼淚,人都這樣了,以前的事統統不重要了,他死了我為他守寡,殘了我照顧他下半輩子,這樣很感人,很偉大,但是我為什麼要這麼偉大?我不要別人為我感動,現在我有我的生活。每天都有那麼多人因為車禍躺在醫院裏,我能做什麼?姚起雲和我七年前就徹底地結束了,我不想再談誰是誰非,但是他對我而言和陌生人已經沒有分別。你可以說我欠你的,欠爸爸的,因為我不孝,但是我不欠姚起雲任何東西!”
薛少萍緊緊地捏著肩包的細帶,抽了口氣,“你現在的狠心究竟是跟誰學的?”
司徒玦沒有說話,或許她隻是學會了自保。
研討會結束得無波無瀾。司徒玦代表她的受聘機構發布了一個簡短的行業報告,在傅至時的帶頭推動下,多數參會廠商對她的報告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會後,傅至時與譚少城出麵極力勸她多留幾日,司徒玦最終還是決定按照原定的計劃次日返程。
出發當天,她去醫院再度探望了姚起雲,盡管醫院按照司徒家的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地搶救,但他仍沒有好轉的跡象。薛少萍也不再和司徒玦說什麼,司徒玦坐下來的時候,她甚至很客氣地給司徒玦倒了杯茶。
司徒玦喝了一口,說不辛酸是騙人的,但比難過更深的是無力感。都說血濃於水,可他們卻總把彼此逼到無路可退。
薛少萍的腰讓她站不了多長時間,坐下來也隻能是略略佝僂著才會好受些。她和司徒久安一樣,今後隻會越來越蒼老。
這種感傷讓司徒玦再也沒法佯裝視而不見,她試著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拋開,她說她必須回去處理好那邊的事情,但是如果他們願意,她可以回來,從姚起雲身上接過本該屬於她的擔子,陪著他們,照顧他們,甚至他們可以隨她一起去國外生活,怎麼樣都可以,隻要二老肯忘了過去,說一句“你還是我們的女兒”,而不是“嫁給姚起雲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
薛少萍卻淡淡地說:“我隻有一個兒子。你有你的生活。”
趕赴機場之前,司徒玦還是去了姚起雲住的地方,讓她做出這個決定的是他出事時帶在身上的錢夾。薛少萍堅持沒有把她交給司徒玦的東西拿回去,錢夾就在一堆零散的物件中,裏麵的現金和卡擺放得整齊有序,一如姚起雲往常的作風,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司徒玦甚至想過裏麵也許會有一兩張舊照片,事實上並沒有。正當司徒玦為媽媽給她錢夾的意圖而困惑時,她在錢夾的內層發現了幾根長頭發。那幾根頭發被歸攏成小小一束,規整地存放著,很明顯它們出現在那裏不是無心的巧合,而司徒玦隨後拿起它們與自己當時從頭上拔下來的發絲做比較,無論是發色、長度還是卷度,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