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到來之前,總會沉靜一段時間,而沉靜過後是狂風暴雨還是歸於平靜,取決於事態之中的當時人。
隻怕料是章宜與高亦安怎也沒想到,這日淩晨十二點整,清水灣的大門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此起彼伏,一陣一陣跟催命似的,就是這催命聲,將三人從低沉的情緒中拉回來,高亦安起身朝門口邁步而去,當看著站定在門口的男人時,他的動作此住了。
章宜感到疑惑,邁步過去,也僵硬在了原地。
門外站著那人是誰?
陸景行,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此時一身黑色呢子大衣,裏間是套正統西裝,發絲微亂,氣息微微失穩,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拍門,動作急促而又狂響。
二人站在門口相視一眼,高亦安垂在身側的手插進褲兜,似乎在隱藏什麼。
許是二人過去許久都未有開門聲進來,沈清坐在餐桌前問了嘴;“誰?”章宜轉身回眸望向她,直白道;“陸景行。”
聞言,沈清笑了,苦澀笑。
她說;“開吧,即便你們不開,他也知曉密碼。”
這個男人,此時多次一舉,司馬昭之心,她怎會不知?
高亦安聞言,伸手開了門,陸景行許是死也沒想到,開門的人會是高亦安,一時間,焦急的眸子瞬間變幻莫測,暗潮洶湧的情緒如刀子般射過來,倘若眼神能殺人,那麼第一時間高亦安便已經死了不下數百回了。
前者如狼似虎,後者悠悠然,甚至開門還給他讓了道。
嘴角噙著高深莫測的笑容望向他,帶著輕嘲冷笑。
陸景行翻滾的情緒在見到章宜時稍稍好了些,最起碼,這間屋子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他是如此想的。
男人從高亦安身前路過時,就好似一隻帶了尖刺的刺蝟,僅是路過都恨不得能讓高亦安遍體鱗傷。
見到沈清時,心頭那種顫栗已不能用任何淺顯的言語來形容,但此時,因章宜與高亦安在,他邁步過去的步伐停在了餐廳門口。
直至章宜與高亦安帶上門離開後,他才邁步過去,停在她身前,千言萬語梗咽在喉間,一字一句都道不出來。
除了一聲聲輕喚還能如何?
還能如何?
他從小生於權貴,被灌輸著以家族至上的思想,這種思想一直存在他的腦子裏近乎二十九年,即便結了婚有愛人,依舊該不了這種可怕的思想習性,他能如何?
此時、他若說讓沈清理解自己,是否太不人道了些?
畢竟,她的妻子在不久前曾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而自己,卻遠在首都無暇顧及她。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該走的路。
所做事業不同,承擔的責任不同。
解釋?沈清如此聰明怎會不懂他的處境?可理解是一回事,做到是一回事。
他們之間的夫妻關係,真的很奇怪,能理解彼此的處境,卻還在企圖讓對方對給自己一些溫暖,明知是空想,卻還如此。
他以為,沈清見到他,會同他鬧,會大發雷霆會撕心累肺質問他,可沒有,她隻是靜靜坐在餐桌上,麵容平靜握著手中空擋的水杯,並未將視線落在她身上,一身灰色毛衣,淡淡的妝容都擋不住她此時疲憊與慘白的氣色。
陸景行心顫的很。
他寧願沈清同他鬧,也不願看見自家妻子如此清冷的麵龐。
就好似他根本不存在。
“阿幽、”男人輕柔喚了句,嗓音帶著輕顫。
聞言,沈清緩緩抬眸,仰視這個男人,仰視這個天子驕子,仰視這個剛剛升遷的權貴。
她未回應,反倒是良久之後道了聲喜;“恭喜陸少,升遷之喜。”
簡短的八個字,字字如刀子戳向他的心髒,疼的他近乎不能呼吸,疼的他麵色寡白,自家妻子冷嘲熱風的嗓音響起時,他的心髒就好似被沈清抓在手裏,任其揉搓。“阿幽、”男人輕喚了聲,而後輕扯褲腿蹲在她跟前,握著她纖細的手腕,仰頭望向她,如同一隻家養的小狗似的如此可憐兮兮;“阿幽、我道歉,你怎樣我都可以,我不是東西,自家妻子有難我卻不能在身旁,阿幽,你怎樣我都行,別不要我。”
“別不要我,”說著,他低下額頭落在沈清清瘦的手背上,抓著沈清的手緩緩用力,一寸寸的,一寸寸的,生怕一鬆手她就走了。
他知曉,沈清寒心了,他知曉。
沈清心痛嗎?痛?可能如何?
往日不能重來啊!
轉而,她從陸景行掌心抽出手,而後抵著自己額頭,所有負麵情緒被她掩藏在掌心之下。
想哭嗎?想。
可此時、沒有半分眼淚。
心酸縱有千百種,沉默不語最難過。
“我累了,”她說,嗓音淡淡,無半分情緒可言。
不想再同陸景行進行這個令人傷感的話題,不想徒手扒開自己的心髒,任其血淋淋。
言罷,起身路過陸景行徑直上了二樓,孤傲的背影如此決絕,站在二樓臥室門口,見男人緊隨其後上來,她話語涼涼道;“客房都被睡了,你是回沁園還是睡沙發都自便。”
言外之意,我不想與你同睡一間房,同睡一張床。
沈清的心寒了,便不在那麼容易暖回來了。
她從不輕易付出真心,但倘若是付出了,必然全身心對待,可眼前這個男人將她踩踏,她怎能輕易原諒?怎能?
她窮盡一生隻為護自己安穩,到頭來卻落的如此下場,何其可悲?何其可悲?此話落地,男人震驚了,驚恐的眸子落在沈清身上帶著不可置信,她的話語,猶如一把沾了辣椒水的劍刃,刺進他堅硬的胸膛,男人猛然跨大步過去從後背摟住她,幾度失聲道;“阿幽、別這樣,求你了,我也很難受,寶寶沒了我也很難受,別這樣對我,求你了。”在得知沈清懷孕時,陸景行在首都病房笑的跟個傻子似的。
在得知是宮外孕時,這個素來有著鋼鐵之心的男人瞬間紅了眼眶,若非身後有人,隻怕他會梗咽出聲。
他也難過,沒了這個孩子,他也難過啊!
失去一個孩子就夠了,倘若在讓他失去沈清,他會死的。
這個隱忍了數日的女人在今晨那通撕心累肺的哭喊聲中發泄出了一半情緒,剩下的一半一直壓在心底,那股子鬱結之氣此時被陸景行的一句話給激發出來,轉而隻見她狠狠轉身,猛地推開陸景行;“你是難過,你也隻是難過,你有國家,你有家族,你的妻兒如何你也隻是難過而已,陸景行。你口口聲聲說讓我理解你,我如何理解你?婚後一年,我哪次過分要求過你?你怎麼做的?你的人生當中,隻有繼大統,向你這樣的男人不該結婚,就該孤獨終老孤苦無依一輩子,你結什麼婚?你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就夠了,你要什麼妻兒子女,你要什麼家庭?”
女人歇斯底裏的嗓音在二樓走廊上響起,她每吼一句身前男人麵色便寡白一分。
她承認自己無理取鬧,可無理取鬧又如何?她所言句句屬實,陸景行的眼中,隻有顧大局識大體,他生來隻為權利,他這樣的男人要什麼婚姻?
他為何要娶自己?他身旁那些門當戶對能時時刻刻理解他的女人不好嗎?門當戶對才能所取相同,她與陸景行成長環境不同,段位不同,如何去理解他?如何理解?
“你口口聲聲說你身不由己,讓我理解你,我如何理解你?陸景行,此時此刻,我是該有多廣袤的心才能理解你,我獨自孤苦無依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而我的丈夫卻在千裏之外的首都為了身份地位而無暇顧及我,你是要顧大局識大體,但恐怕我不在你這個大體之內,陸景行,你說說,是否如此?”
婚後一年,她何時無理取鬧要求過陸景行什麼,原以為,宮外孕手術這種事情,身為丈夫,他應該在身側的,可並非如此,陸景行給她上了生動的一課,告知她什麼才是當權者的愛情,什麼才是當權者的婚姻。
身為皇家兒媳關鍵時刻就要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之苦。
“我上輩子莫不是挖了你陸家祖墳了,這輩子才會被你強奸,被你逼婚,而後被你逼著往前走,陸景行,你說啊!我上輩子是不是挖你家祖墳了?你口口聲聲說你上輩子欠我的,所以這輩子上蒼派我來收拾你,你我之間到底誰收拾誰?我拔掉滿身尖刺朝你靠近,原以為你會給我依靠,卻不料你一腳將我揣入深淵,陸景行啊~,”女人歇斯底裏,肝腸寸斷的嗓音在這個兩百來平的房子裏響起,而後回蕩在各個角落裏。
她痛徹心扉,撕心裂肺。哀痛欲絕的嗓音一句接著一句響起,話語中帶著悲戚與哀涼,此時的沈清可謂是肝膽欲碎,她像一直被囚禁的野獸,在進行著最後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