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非洲那塊遠離現代文明的大地上,金鳳花生機勃勃,像火一樣燃燒,像雲霞一樣絢麗。她那種用鮮豔的色彩鋪蓋幹渴荒蕪土地的熱忱,用不敗的花朵美化貧窮落後生活的堅韌,在我心靈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
金鳳與我相依相隨,今天我突然要離開這兒,我們兩的心都碎了。
她聽到這消息時,先是一愣,烏亮的眸子瞪著我,說這不可能,你們的電台一定發生了問題。
我說,但願如此。
我們專家組星期四定期給使館經參處電台對話。我們所在的邦戈爾市遠離首都N市,連常駐該市的農業部下屬的農業辦公室前,也豎一個發射鐵塔,不過我們因陋就簡,電台的天線就拴在兩棵高高的芒果樹的枝椏上。我們雙方預先商定好了這天上午十點鍾開機。一般由我與參讚對話,是用那種放開嗓門大喊大叫的聲音:我是006,我是006,往往要重複數遍,才能找到我要說話的對象。
002,我聽到了你說話。有什麼指示,請講。
麥克風裏傳來一個可怕的消息:Z國與台灣建交,你專家組準備好,四天內撤離邦戈爾,到大使館集中,安排分批回國。
盡管今天天氣好,聲音也清晰,我還是要參讚重複了一遍。我們專家組八人,在Z國工作了一年零十個月,現在兩國簽訂了延期兩年的合同,還有兩個月就要回國休假,大家已經歸心似箭了,可聽到這消息,要馬上離開這兒,而且是一去不回頭,引起了大家內心一種莫名其狀的騷動,甚至說是恐慌。
說是莫名其狀,其實是有狀,這便是對這裏的人民的依依不舍,對這片姹紫嫣紅的金鳳花的眷戀。水稻種植專家李慶國悲愴地說,這片土地又要荒廢了。水利專家魯要文哽咽道,他們讚揚我們帶來了糧食,現在我們又要把它帶走了。聽這話,全組八條漢子都動心地哭了,像孩子一樣哇哇地哭了。我們都是走出大學校門三五年的青年,立誌用金色的稻穗鋪蓋這片大地,與火紅的金鳳花媲美。
金鳳陪我到郵電局打電話。那是市裏唯一的一部公用電話,因通話費高,去打電話的人並不多。郵電局在市中心,平時我開車去。這時我願走路,並不想立即去打電話向她證實,因為我不願看到這消息帶給她悲痛。她似乎也不急於去那裏,她害怕我從她身旁消失,害怕開墾的八百公頃土地荒廢,害怕她和鄉親們重新受饑饉的折磨。
我們走出專家大院,習慣佇足,欣賞沿洛貢河伸延開放的金鳳花。它像一道豔麗的彩虹,總是那樣迷人。這時我們停下步來,卻耷拉下了腦袋,一時誰也沒想到說什麼。
院門口這一百來米長的沙石路,是蓋我們專家大院時建築的。雨季被進出的車輛碾壞,現在又鋪蓋了一層新的沙石。連接橫向通過的一條大道,與洛貢河平行,穿過邦戈爾市中心。我們聯合意大利築路隊,也運了些沙石鋪在路麵上。我們院子的對麵是居民住宅區。道旁數棵兩人合抱不住的大樹,枝繁葉茂,布下一片清涼,是附近居民集聚的場所:婦女好在這裏搗動木杵,舂得紅木臼裏的高粱吭吭地響;漢子們守著坐在小火爐上拳頭大的茶壺,時而端起,往拇指那麼大玻璃盞裏注入,如拉扯的頭發絲那樣一線,小口的抿著,不到太陽掉進洛貢河裏,那壺茶不會完;老爺子們涼開四肢酣睡,或翻出奴隸時代那些老掉牙的事兒,對比今天生活重複他們固有的觀點。要是逢上喜慶的日子,在羊皮鼓的擊拍聲中,男女老少歡歌載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