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上空火球一樣的太陽,終於被層層濃雲鎖住。連日瓢潑大雨,澆著灼熱的大地。我們不用再開空調,連電扇都不用吹了,第一次享受到這塊土地送來的涼爽。當地人卻喊天變冷了。這裏沒冬天,現在還不用冷這個詞兒,就沒這個機會用了。
他們穿上了棉衣,那種很拋的太空棉,還帶一個帽兒,是歐美一些慈善機構送的。雨水把邦戈爾的居民堵在屋裏,我們院前的大馬路變得泥濘,已斷了人蹤。城裏的主要道路,意大利築路隊鋪了一層碎石。小車還勉強可以走動,可出了城,到我們院前這段路,不是陷到泥裏不能自拔,就是滑到路邊一蹶不振。孟湘軍閑著沒事,看著同行們的愚蠢表演。他喊,魯水泵,那輛豐田打醉拳了。豐田最後絕望了,四輪拚命地刨著,隻是徒勞地掙紮。
金鳳家院前一垛稻草,我一直沒想過她留著幹什麼用。這裏蓋房子用的是一種麥杆草,有一米多深,金光閃亮;燒飯更不用稻草,人們燒的是雜木枝椏柴。現在我才明白,這些稻草是金鳳是為陷在她家門前泥潭裏的汽車準備的。用稻草墊車輪子,有助汽車爬出泥坑。在這個時候,一捆稻草,你要個高價,別人不會討價還價,然而金鳳卻分文不取。
我閑坐在她的房裏。雨點敲打著鋁皮瓦,像點點擊在我的耳膜上。她為我新買的藤椅,剛好和原先的那一把配成了一對。我們靠在高椅背上,一時沒說話。我雙眼微閉,一霎那間,宇宙似乎變得單一。這種單一,卻是充滿宇宙的喧嘩,像是鋪天蓋地的野火,將我像野草一樣蔓延的諸念焚滅,留下的是一片象大漠一般的空曠。雨陡然停了。宇宙處於一片寧靜。在寧靜中,萬物複蘇了,像是春風吹綠的野草,篷蓬勃勃。我又找到了自我。
金鳳伸過手來,抓住我的胳臂,問,你在想什麼?
我什麼也沒想。
我們到青石橋去買些魚來,晚上在我這裏吃飯,我燒魚給你吃。
下午出太陽了。我們院前的大馬路上有了人走動,不時有人摔在泥裏。金鳳穿了高腰雨鞋,還戳了一根拐杖。
我說,有必要嗎?
她說,我落地是三點,隻怕你會要四點落地。
上了路,我像是在滑冰場,有站立不穩的感覺。我拉住了金鳳的手,笑道,我現在不是四條腿了?
到青石橋一公裏路,平時十多分種走到了,今天走了半個小時。此橋坐在洛貢河的支流上,為青石結構,因而得名青石橋。橋長十五米,寬八米,橋墩為橢圓形。稻田裏的餘水及周邊大盆地的蓄水由支流排出。現在猛漲的河水,通過支流往盆地倒灌水。魚兒本性好鬥水,Z湖裏大量的魚逆流而上,至此,有機會進遼闊的盆地瀟灑,便蜂湧到青石橋。方圍幾十裏的人都趕到這兒來捕魚。青石橋附近河岸,數以百計的漁網,你撒我收,頗為壯觀。橋頭魚市熱鬧,魚價比平時降低了很多。金鳳帶我到橋上去買活魚。河水有萬箭齊發之勢。聽說要買活魚,一個小夥子從橋上跳入水中,好一會兒不見他出水,我以為要出事。金鳳說,不會有事,他們在河邊長大,像魚兒一樣識水性。小夥子捉了一條魚,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這時我才看清,原來他是烏蘇。我問,你傷都好了?
他咧開嘴笑道,為艾絲丹小姐辦事,我什麼都不會顧的。
烏蘇捉了一條上尉魚,足有兩公斤重。我誇他,你真有本事,跳下水就捉了一條上尉魚。
不是好吃的魚,我不會捉的。
我要給他錢,他不收,說替艾絲丹小姐辦事,我高興。
我們回去走堤上。洛貢河水變得混濁,河床寬增加了兩三倍。路過映花潭時,我驚異地發現,那一圈黑石抱的潭水仍碧綠如故。金鳳解釋道,這是洛貢河的一顆滿懷希望的心,一個堅定的信念,它不會因環境的改變而改變。
金鳳把這一潭水神化了,可我又有什麼其他解釋?
回到家裏,金鳳媽開始做飯了。在院子裏,成品字形擺的石頭上,坐著一個生鋁爐鍋,幾根雜木棍生出很有威力的火,鍋裏的玉米粉、木薯,啪啦啪啦地沸騰,大娘抓著一根鍬柄粗的木棍不斷地在鍋裏搗動。她見我進來,照我笑了笑。她很少說話。
金鳳說,媽,周先生在我家吃晚飯。
大娘說,我去買隻烤雞來。
不用了,我買了魚,晚上燒魚吃。
家裏一間廚房,成了金鳳的專用。大娘不習慣用煤氣,一次開了煤氣閥,又去準備菜,待她點火,發出炸彈那樣嘣的一聲,幸好廚房門開著,沒傷人。她嚇那一次,再不敢進廚房了。
金鳳剖魚,打鱗,又摸了鹽。接著點燃爐子,坐上平底鍋,倒進油,將魚放入,煎到魚皮發黃,加入水,然後放進蔥薑蒜糖醬醋辣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