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碼頭已經八點多鍾了。夜空寥寥幾星,洛貢河水黑浪滾滾,拍打著拴在河岸的兩條木船。對岸的邊防哨所透出光亮,像給茫茫黑夜留下的一星火種。輪渡靠在河那邊,我用汽車遠光燈照射,呼喊船長底亞合的名字。渡船上沒有燈光,也聽不到發電機的轟鳴。
我問金鳳,渡船夜裏不工作?她說她也不知道。
有人守在木船上,我要去問清情況,這時停在我們的前麵的一輛菲亞特裏下來一個人,說渡船五點鍾就下班了。要過河去喊船長來,我一個人害怕坐小木船。
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對方的麵孔,但聽出是女孩子的聲音。金鳳過來,抓住她的手,說你怎麼在這裏?然後向我介紹,這就是我對你談過的蓓杜馬小姐。
我握著她的手說,很高興認識你。
她嬉笑道,法語說得很好,你是法國人?
金鳳說,要不要給你亮著燈,看看他的麵孔?
不用,留一點朦朧感更好。
更有想象空間,對嗎?
嗬,他一定是中國農業專家了?你這麼久沒來看我,原來你整天陪著他,把我都忘了。
金鳳說,確實農場的事有點忙,周先生早想來看你了,沒想到在這麼個的地方見了麵,連彼此的麵孔都看不清。
蓓杜馬笑道,他看到你,不就看到我了。
金鳳說,可你沒看到他嗬。
那不重要,你喜歡的人,我也會喜歡。
她們說得那麼投機,像是忘了還要過河。我提醒她們,我們得趕快去找船長。
蓓杜馬對金鳳說,你陪我過河去?
金鳳說,我去也不能給你壯膽,周先生陪你去吧。再說,他和船長是朋友。
這種事,我義不容辭。同事們累了,有的爬在車上昏昏欲睡,魯要文和李慶國麵向大河在唱“軍港之夜”。我和蓓杜馬上了船。這種船是挖空的一截整樹,像柳葉,又長又峽窄,穩定性極差。蓓杜馬把不住重心,兩手抓住我的肩。船主說,坐下,不要動。船底蓄了一層水,無處可坐,蓓杜馬隻好蹬下,雙手牢牢扣著了船的兩邊。
我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晚?
在Y市銀行辦理保單,耽誤了時間。
你到Z國多久了?
一年多時間了,工地開始我就在。
你不想家?
半年能回國休一個月假。爸爸媽媽都鼓勵我在這裏好好幹。我的朋友很多,一點不寂寞。
木船到了河中心,浪高水急了,顛簸更加厲害。
蓓杜馬說,我好害怕嗬。
沒事,你蹬著,不要亂動。
撐船的像是個年輕人。他揮動狹長的槳葉,在激湧的水流中劃動。他無法完全控製木船,隻能在隨波逐流中,緩緩向對岸靠過去。突然刮起一股強風,掀起巨浪,向小船撲打過來。在這一瞬間,蓓杜馬驚恐地撲到我懷裏,同時可怕的一幕發生了:木船翻了個邊兒。
她一聲救命都沒喊得出口,就被激流吞沒。她一點都不會遊泳。我立即潛入水中,抓住了她的一隻腳。我將她抱出水麵。她已被水嗆昏了。這時我已分不清方向,我帶著一個人,根本無法擺脫激流靠岸,隻能順流而下。我抓著她腦勺的頭發,將她的頭托出水麵。我想,隻要我有一口氣,也要將她拖到岸上。也可能我的力量全部耗盡,我們一塊被激流吞沒,同歸於盡。那樣,金鳳會有多傷心。想到金鳳,我的力量倍增。
夜像死去了,隻有單調的波浪的湧動聲。茫茫水麵,沒有船隻,連一點燈光都沒有。不可能有人能發現我們,來救我們。也就是說,隻能憑我個人的力量來戰勝死亡的威脅。我的左手累得酸痛,換成右手托她頭。我的兩腳不停地劃水,另一隻手作平衡擺動。這樣不斷地倒換,我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還要堅持多久。我得等待我的同伴來救我?也許我要等到天亮。我閉上了眼,真有了睡意。我警告自己,絕對不能睡著嗬。我的手稍鬆,蓓杜馬就會離開我,那將帶來可怕的後果。於是我摸索著解開她的裙子,將背帶拴在我的褲腰帶上。這樣我有了一種安全感。我鬆開了手試了試,她往水下沉,拉扯我的褲腰帶,我能及時發覺。我們真成了拴在一塊的螞蚱了。這時我還有心詼諧。
我調整了姿勢,作仰泳,像是躺到了床上,記得那個夜晚,到N市被大雨困在路上的那個夜晚,我和金鳳躺在車裏,隔一個中間帶。今晚身旁又躺著一位姑娘,卻與我連到了一塊,不是肉體相連,而是生死相依。盡管我還不認識她,但命運之神將我們推到了一條船上,又借風浪之手,將我們的小船掀翻,讓我們在激流中飄泊,在茫茫的宇宙飄泊。當時為什麼金鳳不上船,她預料到了要發生什麼事?她說蓓杜馬像她,主動要引見,她在暗示什麼?她內心深處隱藏著什麼沒告訴我。當然我不在乎這些,我們真心相愛,這就是一切。愛情,是愛和激情的結合物。雖然身旁女孩的生命與我連到了一塊,我如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樣珍惜她的生命,雖然她可能長得與金風一樣漂亮,看到她會愛她,正如看到金鳳花會愛它一樣,但那是缺乏激情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