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薑一恒而言,接受這樣的審訊不過是在這裏工作的一部分,而他的回答也已經是固定了的不會因為對象的不同而有所改變。
“薑市長,謝謝你當日的高抬貴手!”話是文刀說的。
“我都已經不記得了,想不到你已經一躍成為組織的人。”薑一恒的聲音很平淡,也很虛無,似已經一切無所求的樣子。
“不,我不是組織的人,我不過是適逢其會而言,這裏麵的條條框框太多,我還是選擇做一個無拘無束的人好些。”文刀像是拉家常般。
“人皆養子望聰明 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薑一恒喃喃自語道。
這已經是文刀第二次聽到有人念這首詩了,第一次是秦縱橫。看來這個人隻有經曆了,才能有說感悟啊!其實這首詩是蘇東坡在他的第四個兒子滿月洗兒會上寫的一首小詩,也是蘇東坡對自己為官一生的自我總結,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子不再走自己這條路。但人往往是之前想不到也不願意去想,之後想到卻已經遲了。
“薑市長是覺得有些後悔嗎?”
“如果後悔有用的話,我倒是願意後悔,隻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吃。”薑一恒的回答很樸實,不過卻很有哲理。文刀,其實更多的人應該把監獄當作第一節課來上,也許會少發生許多本不該發生的事。
“能不能和薑市長聊聊《易經》?”文刀問道。
薑一恒身形一震,抬起眼睛看著文刀,“我的家裏你去過了?”
“你如果認為自己不知道的好,你就裝作不知道,不要問,你如果認為自己知道的好,我就會如實告訴你!”
薑一恒有些痛苦地低下了頭,像是在回憶某些事情。良久,才抬起頭,“我想知道我老婆和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已經全部歸案,但是他們和你一樣,除了自由外,其他一切過得很好。”晉少剛說道:“也許他們的結果如何,會與你有關!”
“蔣依然呢?”難得薑一恒到現在還能記得蔣依然。
“蔣依然已經接管德天。”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罪孽深重,請求組織判處我死刑。”薑一恒的眼神一下子變成了灰色。
“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天救自信者,天救自救者,薑市長博學,想比不需要我來解釋。人生啊,拿起是一門學問,放下,更是一門學門,但倘若是拿不起卻要強行拿起,放得下而偏偏不放下,那就是有些偏執了,莫因為一個人,誤了 一家人,這個家有自己的家也有國家啊!”文刀像是說給薑一恒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薑一恒渾身一陣顫抖,卻沒有說話。
“想想你曾經的誓言,想想你曾經的夢想,想想這個外憂內患的國家,你有什麼理由沉默,你有什麼權利沉默。沉默不是為了爆發,沉默隻能是滅亡,滅亡的不隻是你的理想,滅亡的是你自己的身體和家人的消失,滅亡的還有你的尊嚴,你還知道尊嚴嗎!”文刀的聲音後重和悠遠,一字一字打在薑一恒的心上,薑一恒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狀。兩隻手抹上了自己的臉。顯然他的 內心在掙紮,在交織。
“文王成事,救黎民於水火。文王作《易經》,解惑於天下。今日之‘文王’,卻為一己之私而結黨營私,今日之文王借《易經》,攬財、攬權於天下,縱能成事,又豈能長久,人生之可悲,悲在背叛了自己的最初的信念。”文刀在這裏滔滔不絕,晉少剛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玩世不恭的文刀嗎,怎麼好像成了義正詞嚴的法官,好像成了苦口婆心的長著,好像成了學識淵博的智者,在這裏為一個犯了錯的學生開導人生般。
“我,我不認識周文王,也不知道他是誰?”薑一恒居然失聲痛哭起來,而且痛哭流涕。文刀看了一眼晉少剛,晉少剛回了一眼文刀,但還是拿出自己 的手帕遞了過去。
薑一恒接過晉少剛遞過來的手帕,捂住了雙眼。但人還是在不停地抽泣。
“我知道你不認識他,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我知道你哭的並不是產生了悔意,而是哭的自己居然鬼迷了你的心竅,堂堂一個省部級的官員,居然會相信一個真麵目都不肯示人的人,如今作繭自縛,不由悲從心來,痛苦不已而已,是不是?”文刀字字誅心,如同剜在薑一恒的心上,正打在他 的痛處,如今想來,都是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