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逼得我父皇願意自毀幾百萬年的修行,白費扛過的三千多道天劫,剔除仙骨,剜去仙根,與母親比肩相攜共遊人間,得幾十年團圓美滿,而後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
這一反應真是大大出乎眾仙們的預料,頓時刺痛了望子成龍的老天帝的神經。他那個生氣啊,想著自己的兒子錦衣玉食的養了這麼大,最後,竟讓個凡間女子不費吹灰之力,就給勾走了。於是頓起殺念,隻道是我母親邪魅太深,害的四方天地不穩,命天兵天將毀其肉身魂魄。
而那時,我母親的腹中已經有了我。
關於我的出生,我聽過好幾個版本,其中最為慘烈的一個版本是清木告訴我的。他說老天帝下令殺我母親時,我那時還不足兩年半,而仙胎一般懷夠三年才能產出仙嬰。
母親知道自己在所難逃,便在死前,自己剖開腹部,將我從她的骨血中分開來。
他說,那時在場的所有天兵天將,都被一個凡人的這一舉動,嚇得呆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更沒有任何一個敢靠近那個鮮血淋漓的人間女子。
這個版本是很深得我心的。第一次聽的時候,還悄悄一個人在夜裏哭了許久,想象母親那堅韌的眉眼,半是難過傷心,半是感動和自豪。
但是師父得知後,隻道清木是胡說,於是又跟我講了另一個版本,這個版本就相對平和無趣多了。我對此一直持懷疑抵製的態度。
而清木雖然一向是信口雌黃的主兒,但在此事上,我卻一直堅持相信他。
我自記事起,就一直生活在桃丘。那地方有綿延三十裏的一方桃林,桃花常開不敗,灼灼芳華,極為燦爛。
可惜的是,這地方美則美矣,能進來欣賞的神仙卻不多。
隻因我父皇自己,傾畢生之力結了層厚厚的仙魄障,即是用自己的仙魄結的結界,除非他死,否則沒有東西可以隨意進出桃丘;即便是父皇自己,也得有我的應允。
所以,這天上地下的神仙們都知道,現任天帝有一個私生女,給秘密藏在一大片桃林裏,比她那禍國傾城的娘親還要禍國傾城個幾分,卻誰都沒有瞧見過。他們不找著我,自然也就進不來桃丘,進不來桃丘,便更是欣賞不到這桃丘三十裏簇簇燦若紅雲的奇景了。
不過,我也不是孤身一人。這桃丘上除了我,還常年豢養著一隻名為老朱的蜘蛛精。他是我父皇當年結下仙魄障時,從佛祖蓮花坐下得來的。
那時候他也就是剛出生,卻日日受佛前仙氣滋養,沐天地精華,頗有些靈氣。
父皇看他一心想飛升成仙,就特意留他在桃丘照顧我,說是待我成年,嫁得如意郎君之後,他便可功德圓滿,位列仙班了。
於是,從此以後,他就開始任勞任怨的當起我的保姆、菲傭、陪讀、廚娘和……出氣筒。他工作時的那個兢兢業業啊,我看了都頗為感動。於是打定主意,準備在我出嫁前,也給他找個如花似玉的女蜘蛛精,與他相伴這漫漫桃林……爾後,生一窩小蜘蛛精……嘿嘿,挑一隻機靈點的,來給我兒子當保姆。
可當我磕磕絆絆終於長到八萬歲,離成年指日可待的時候,正天宮的天族與魔族終於耐不住寂寞了,酣暢淋漓的打了一場大仗。而我,就在那場大戰中,光榮犧牲。於是,他的美夢也跟著我一起灰飛煙滅了。
老朱也就大我五六百年,可他的人形卻比我老得多。
原因,還是在他那令人難堪的酒量。
那日,他終於熬到一千歲,可以修為人形了,我們都甚是歡喜。我特地放他一天假,準許他出了桃丘,到凡界好生遊玩一番,看看人都長得什麼樣子。
得了我的應允,老朱很是高興,走之前,偷拿來師父在我這兒私藏的桃花釀,說是要敬我喝杯酒,才不枉我對他的這番恩賜。
喝著喝著,老朱就醉了。
醉醺醺的老朱出了桃丘,半道上,暈的實在是走不動了,就躺在一片葉子上一睡就是三天。
醒來後,知道自己誤了時辰,得馬上回桃丘了。可憐的老朱懊惱不已,覺著好不容易出次桃丘,竟連人長個什麼樣子就不知道。正準備抬腳往回走呢,卻看見個砍完柴準備回家的老樵夫。於是心中大喜,一心認定人都是長成這個樣子的,便連忙化成老樵夫的樣子,興衝衝的回來了。
當他拄著桃木枝顫顫巍巍的敲開我桃丘的門時,我愣了一愣,頓時慶幸不已,幸虧我是仙胎,用不著化成人形。
看他這一副垂老已矣的樣子看慣了,直到後來漸懂人事,明白人跟神仙各族都一樣,那副皮囊長的也是參差不齊,或**或垂暮,或醜陋或曼妙。而那時老朱又想化成一個唇紅齒白的翩翩少年,我卻不認賬了,一心覺得隻有老樵夫的模樣最是配他那沒完沒了的嘮叨的。
現下掐指一算,也有百八萬年的沒瞧見他了,不知道他現下是不是還在怨懟我,惱我毀了他的似錦前程和一窩小蜘蛛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