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安也會說:“我寧願那時候就死了,死無全屍的死法兒,往後的那些什麼都不知道,會好過的多。”她常常坐在司燈坊的長廊裏,回憶那一天的景象——
淺青的蒼穹,殘紅如霧妖豔。而傅忘川就那麼不顧一切的衝了過來,明明優雅如仙人般的身姿卻顯得那麼偉岸、英挺。他衝到她跟前,身上的白衣盡數染成紅色,手臂攬過她的身體,揮舞著琉璃劍劈開血路。
九重塔的援兵姍姍來遲,來的時候廝戰已經結束了。她隻隱約看到有個同天地一般血紅的影子一閃而過,帶走了灰衣人。而後眼前驀然全黑,世界裏隻剩下身後溫暖的懷抱,以及焦急的呼喚。
醒來是在一座小客棧裏,在離洛陽不遠的地方,很簡單很簡單的一間小屋子,透過窗戶能看見遠處高聳的九重塔。
身上的毒已經解了,傅忘川守在床邊,臉色蒼白憔悴,眼中浮著薄霧似的水色,卻始終隱忍著不肯落下來。
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傅忘川。鄙安怔忪了許久,終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你的武功恢複了,比以前還厲害。傅忘川,你終究沒有叫我失望。”
“這一切,都是你計劃在內的。從雲家開始,嫁入雲家、逼我發瘋、跟我一夜情,然後悄無聲息送我離開、奪下至尊之位,再拱手相送,最後徹底毀壞自己的名聲,推我上至尊之位。看似順理成章的一切,其實沒有一樣不在你的算計之內。安安……不對,鄙安塔主,果然無所不能。”
“不止。”看他瞬間驚愕的表情,鄙安搖了搖頭,微笑著解釋:“我為你做的,遠不止這些。”
“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她仍舊笑著,看他的眼神卻多了些說不出的感情,反問道:“傅忘川,你還記得我們的交易麼?”
“用梨家血脈和九重塔的尊崇,換我陪你五年。”一字一句,他認真的說出他們的交易內容,說完又重複了一遍:“到底還有什麼,我不知道。”
“除了這些,我要給你個承平安定的江湖天下!當然,這是交易的附贈。所以,我暗地裏替你鏟除了很多有威脅的勢力,並將夜煞送給你,還和泠玥串通,讓你將全身功力盡數傳給召光,美其名曰讓他好生發揮,實際上是清理你的周身真氣,方便我用自身內力改造你的身體。”
大概是說的太多,喉嚨火辣辣的痛。她捂著嘴咳了兩聲,手使勁在嘴上抹了下,繼續道:“隻是我沒想到會發生意外,我殺了護法,提前把自己的名聲搞的不能挽回,隻能選擇離開。不過好在,這並沒有帶來什麼太大的麻煩,反而讓我再也無法在江湖上立足,於是,武林至尊的位置,定會順理成章的落在你身上。若是我猜的不錯,你之所以沒帶我回洛陽,而是住在這裏的緣由,就是因為九重塔已經開始籌備你的繼位大典了吧,你怕我難過,所以才留在這裏。”
她說的一點沒錯,繼位大典就是後天。屆時,所有門派的人都會齊聚洛陽,想瞞也瞞不住。可是,他心裏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希冀,希望她可以永遠都不知道。漸漸地,他覺得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屋裏的燈光明亮的刺眼,隻能抬手擋在眼前。
他擋著眼,開闔的嘴唇蒼白發抖:“若非派出去的弟子回報,說平樂鎮出了事……如果、如果我沒能趕過去,或者去的遲了,你是不是就……”
“是,我會死。”鄙安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但是有些話,她還是要說,不然她不會安心。
咬了咬牙,冷靜的開口:“武林至尊雖然擁有無上的權利和榮耀,可坐在這個位置同樣也需要謹慎小心,活在眾人眼皮子地下,很多事情都無法去做。所以,那些隱晦的、秘密的、黑暗的,千萬不要親自動手,交給夜煞就好。雖然夜無影不在了,但夜煞還有其他人,你要謹記。”
“我已將我畢生所學撰寫成冊,放在江都的夜煞總壇,你要記得取回來。另外,有空派人尋找下夜無影的屍身,梨逍塵的至尊令在他那兒。因為九重塔之主世代以梨為姓,你以後大概也是要改姓的,所以那東西也不是完全沒有用,先找回來再說……”
絮絮叨叨的,莫名讓人覺得有種說遺言的感覺。
“夠了,別說了。”傅忘川一把捂住她的嘴,大約是捂嘴的動作太急切,鄙安似是被嗆到一樣又咳了兩聲。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手上,泛著濕粘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