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影(五)(1 / 2)

滿地殘肢斷腸,壁上微弱的油燈,渲染著死一般的沉寂。

囚牢盡頭,一點猩紅的光忽明忽滅,空氣裏夾雜著骨肉燒焦的氣息。

起先這個地牢裏是有人的。但蕭河慘死,司燈珠瑾鐵腕處死叛變的教徒後,這地牢就荒廢了,連看守的教徒都沒了蹤影。

夜無影早在被蕭河的人囚禁起來時就廢去了武功,但即便是這樣,也未曾放開緊緊抱著梨謠的雙臂。

他曾見過寧家尚存的那個丫頭,寧錦瑟。

那是他剛從地牢中醒來時,那時候蕭河還沒失勢,寧錦瑟被丫鬟仆從簇擁著,站在牢中高高的台階上,怨毒又滿含恨意的望著他們。

“我要讓東方安親眼看著,看著自己的女兒死在她麵前,要她體味,那樣無能為力的絕望,那樣想對方撕成碎片的恨。”

“你們等著,東方安會來的,蕭河哥哥會將他引過來,到時候,我會當著她的麵,將她的孩子撕成碎片。”

說要這些她就走了。

但她說的這些話也始終沒有實現。

這裏是蕭河的私牢,結構特殊,宮內的人很難察覺它的存在,但地牢中的人卻可以清晰的聽見頭頂上地宮之內的一切聲響。

所以夜無影知道,東方安來了,來到了司燈坊的地宮,但她卻沒有發現地牢的存在。

夜無影聽到了傅忘川、東方安以及珠瑾之間的恩怨情仇,聽到了蕭河和寧錦瑟的死訊,聽到了司燈坊的內亂,聽到珠瑾為了東方安舍棄整個司燈坊,隨她而去。

所以司燈坊空了,沒有人也沒有鬼,空蕩蕩一片。

地牢也空了,沒有水也沒有食物,關押的囚徒一個又一個死去。

活著的人開始吃老鼠、蟑螂、死人的屍體。

壁上的燈,燃的也是死人的屍油。

開始的時候,夜無影還會想,也許東方安會發現他們的存在呢,不僅是她,還有傅忘川,畢竟,他們都是那般聰明的人。

這樣的希冀,支撐著他以殘破的身軀活下來。

但最後,東方安走了,傅忘川走了,司燈坊的活人都走了。

沒有人發現他們。

那點希冀,那點期望,逐漸變成了絕望。

可每當他徘徊在絕望邊緣時,梨謠成了他撐下去唯一的動力。

夜無影死不足惜,但梨謠不能死。

她還那麼小,那麼無辜。她的人生還沒來得及開始,她不能死。

她是東方安和傅忘川的女兒,是江湖至尊的後人,她的將來,那麼明媚和充滿陽光……

夜無影一直、一直想要一個孩子。玩偶娃娃一樣,嫩嫩的,小小的,有著精致的眉眼和甜美的笑容。

他想給這個孩子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所引以為傲的夜刹和他自己的性命。

早先聽人講過,說女兒的前世是父親的情人。梨謠不是夜無影的情人,可那時候當夜無影絕望了的時候,他驀一抬眼,卻仿佛看見了烏蝶坐在那裏,懷裏抱著一個像是梨謠又像是他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嬰兒,溫情脈脈的望著他。

“我會讓這個孩子活下去,她是所有人的希望。”顫抖著,他對那半透明的烏蝶幻象說。

司燈坊人去樓空後,囚牢沒了人管,也沒有水和食物。但凡囚牢裏的人,被關進來時都被吞了抑製武功的蠱蟲,所以根本逃無可逃。

人相食。

即便是做殺手時,夜無影也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食肉飲血,最後很多人都選擇了自己結束生命,即便還有活著的,也大都神誌不清,似瘋似癲。

但夜無影活下來了,不僅活下來,還帶著梨謠一起活了下來。

孩子不能吃生肉,所以他將一部分人肉放進壁燈裏保持火種,把屍體烤熟了,咬成碎末一點點喂給梨謠。

但屍體也會有腐爛發臭的一天,那時夜無影抱著梨謠躺在地上,努力蹭過去碰了碰她的額頭,慘淡的低語,“瑤瑤、寶寶,我們到底……該怎樣活下去……”

氣若遊絲的聲音,飄蕩在兩個活人和無數腐爛屍體的囚牢中,詭異猶如鬼話。

……地宮來了新的司燈大人,厭惡的瞥了瞥惡臭熏天又黑峻峻看不見底的地牢,下令叫人封閉了地牢的門口。

從此,就是司燈坊的人,也絕不會踏進地牢半步。

……

時間好似靜止的一件物什,被遠遠隔離在地牢外麵。

還有陽光。

當九重塔終於將司燈坊在中原的勢力連根拔起,護法浮生帶領的大軍衝進地宮時,終於拆掉了地牢外麵層層的鐵鎖。

浮生永遠、永遠無法想象,裏頭那還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