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回到租住的小屋,卸去有些敗落的妝,她看到鏡子裏憔悴得有些不堪的臉。伸手拂去鏡麵上的水汽,仔細去端詳那張臉,她突然鼻子一酸,繼而嘲笑自己,不會是想落淚吧?
那晚,她接到男友謝的電話。來自上海,要她回去結婚。一個男人給予一個女人最大的讚譽就是婚姻。她卻不知如何讓自己感覺開心。
半年前,她和謝同在上海。無需太多前戲和粉飾的戀愛,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從平淡走向更平淡。隻不過因為謝的老實,才沒有走向分離。然後公司派她來香港辦事處,為期三個月。
在上海,她的辦公室在4樓,她總是走樓梯。高跟鞋一下一下地響,不知疲倦。因為她不喜歡電梯沉悶不新鮮的空氣,和懼怕電梯啟動時那一瞬間的暈眩。
香港有著比上海更高的樓層,她卻日複一日毫無怨言蜷在電梯的角落。沒有人知道,每一次升降,她的頭都眩得厲害;也沒有人知道,從三個月延到半年的停留,隻是因為等待每天和一個男人,靠近,再離開。
你快回來,我們結婚吧。謝的聲音平靜而自然,好像是在囑咐她從菜場帶一把青菜回家一樣簡單。
是的,也是如此,謝大她6歲,31歲的男人遲早該有一個家。而她在上海的家,和他正是門當戶對,符合一切世俗的條規。
她不說話。
謝在那頭問:“香港真的那麼好嗎?”
香港真的這麼好嗎?她問自己。
半年來,謝未來過一次。因為大家都忙,也不再如年少般滿懷激情。E-mail和電話就夠,也無親親愛愛之詞。吃了嗎?冷嗎?熱嗎?累嗎?簡短的最原始的問候,就是全部的內容。有時候,兩個人在電話裏竟會感覺無話可說。如這一刻的沉默。
她努力地想一個話題,可以不去回答香港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因為她回答不上來。謝已輕輕地:“嗯,就這樣。”她握著電話聽裏麵嘀嘀的忙音卻沒有太多的委屈。
因為謝許她婚姻了,她還苛求什麼?
依然是在電梯裏遇到那個男人,依然沒有任何奇跡的預兆。她沉默著,電梯在每一個樓層停靠,有時會擠進很多人,然後,又漸漸散去。她突然感覺難過,原來一生,也是這般,來來去去?
他正好退讓到她的前麵,她仰頭看到他的頭。整潔清爽的發絲裏,有星點的白發,再看到他一點點的側影。他的個子很高,皮膚微黑,麵相冷峻,沒有任何的表情。
14樓的燈一閃,他已不見。她閉上眼睛,心中竟然一片荒涼。
“你愛我嗎?”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下去,她突然感覺寂寞,撥了謝的手機。
“你說什麼?”謝很大聲音,那邊很吵。他在上班途中的公交車上,為了他們有一個安穩美好的將來,他很是節省。總是擠公交車,再在上麵吃一塊路上買的煎餅。
她心裏驀地一酸,她是這般明白謝。明白一個男人艱辛的生存和對一個女人一生一世的許諾。她怎麼問他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呢?
我說我要回去了。她提高聲音。
真的?什麼時候?謝的聲音裏滿是欣喜。
很快。或者明天。
收線以後,她就那樣立在窗邊,看著下麵穿梭的車輛人群,直到霓虹閃爍。
按了電梯,門徐徐打開的那一瞬,她竟怔在那裏。他在裏麵,低著頭,一個人。正好這一刻,也抬起頭,和她第一次目光相遇。
隻是一瞬,她剛剛確認的所有的生活態度,那些平靜的自我感覺,那些在淡定裏了此一生的揣想,被他的目光在刹那間擊得粉碎。
他的臉依然沒有表情,還近乎頹廢地疲憊著—如同香港的每一個奔波的男人。他隻是看著她,沒有任何色彩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