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俘羋指揮過二十多人,也知曉一個連隊的組織其實本身就是一門技術,因而對於能夠組織數百人完整歸來的索盧參充滿了欽佩和尊重。
尤其是剛才交接交換的時候,有條不紊,那些人按照秩序有序撤退的場麵,就足以證明即便離開了十年,這數百人中的墨家組織依舊沒亂。
對於索盧參最後撤離這件事,庶俘羋倒是沒有什麼尊重的想法,在他看來,這是墨者最基本的要求。因為尋常,所以也就談不上驚豔,他是在一個處處驚豔的地方長大的。
回頭看了一下毫不慌張的索盧參,索盧參也正看著他,說道:“走吧,還在等什麼?難不成要看他們吃酒?”
庶俘羋急忙縱馬來到車邊,小聲道:“怕他們變心不守信。還是小心為上。”
他說話帶著一股泗上的口音,正是鄉音難改,索盧參聽到這熟悉的語調並非是與他同行的那八十墨者嘴裏發出,這聲音聽起來便很悅耳,笑問道:“你是沛縣人?”
庶俘羋點頭道:“是沛澤鄉的。我叫庶俘羋。”
索盧參一怔,有姓有名的人物,一般都是貴族,平民是沒有姓氏的。可他又說自己是沛澤鄉的人,當初離開時候聽到的一個名字頓時應到腦海中,不禁問道:“庶輕王是你父親?”
庶俘羋點點頭,索盧參已經許久沒有遇到可以回憶起十年前許多事的人了,雖然他和庶輕王根本不熟,隻是因為兩次俘王的故事讓他印象深刻。此時聽到一個很久遠的英雄名字,心頭大喜,終於可以把一些塵封許久的記憶作為一種對方也知道的、拉近彼此的故事。
看到庶俘羋還是在那小心翼翼,他大笑道:“不用擔心。你父親當年膽子如此大,你卻膽小。”
庶俘羋急忙道:“我不是膽小。這一次是要將你們安全帶回去。”
索盧參哈哈一笑,反問道:“你們來總不能隻帶了鐵鍋茶葉吧?我不信沒帶武器。”
“那倒是帶了。帶了三百支火槍,還有長矛、鐵劍,還有幾門小炮。”
索盧參拍手道:“那就是了!那還擔心什麼?我看你們車陣選的位置,是在一處土山之上。結陣防守,我帶回的這五六百人,除去老幼,那都是百死餘生的人物。”
他又問道:“總不能高柳那邊沒有人接應吧?”
庶俘羋回道:“有。我們出發的時候拖延了一下,後麵正起了三個旅接應,隨後趕來以防意外。距離此處應該還有二百裏。”
索盧參點頭道:“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當初我無奈選擇被胡人俘獲以交易,那是因為我需要保護那些寫滿了文字的紙。而且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距離咱們的人還有多遠,更沒有人接應。”
“若不然,你當我願意被他們俘獲?車陣一擺,火槍齊備,那些胡人不過還用骨箭鏃、石頭、短弓……五百人足以守住數千胡人的攻擊。現在武器齊全,大軍在後接應,那我們還怕什麼?他們若敢反悔,便固守,讓他們為今日的無信付出代價。”
“走吧!莫讓他們覺得我們怕了他們!此一時彼一時!”
庶俘羋看著一臉無所謂神情的索盧參,心想這終究是氣度的差距。眼前這人能夠遠行十年折返,無論是見識還是能力,都遠非自己能比。
想來也是,以這樣人物的脾氣,豈能甘願被人俘獲?庶俘羋想,這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這種人哪裏會怕那些胡人?
於是點點頭,衝著後麵還在警戒的人呼嘯一聲,那些人便撥馬折返。
回到位於山坡上的車陣營地,被贖回來的人正在裝填火槍,行動有秩。
庶俘羋看到了不少高鼻梁、深眼眶、頭發蜷曲的人,甚至還有一人等到索盧參回來後用有些古怪的口音叫了聲先生,然後稱呼庶俘羋為同誌。
看到庶俘羋有些驚奇,索盧參笑道:“天帝之下,人皆平等。這天下天誌不變,也就那麼回事。咱們四境之內各國的墨者都有,萬裏之外的墨者有什麼驚奇的?”
庶俘羋撓撓頭,笑道:“之前倒不驚奇。趙人、魏人、越人,模樣都一樣。這忽然有個長得不一樣的,不免驚奇。”
索盧參淡然道:“這有什麼?我在那裏也開辦學園傳授墨家道義,在數萬裏之外,這樣模樣的墨者有的是。天誌就是天誌,天之下都適用的,總不能說這裏勾三股四弦五,跑到萬裏之外就弦六了?”
“我這走了一圈,看了那麼多邦國,心頭更信巨子之言:天誌可知、可悟、可推、適用且永恒。換個頭發、換個鼻子,還不是一樣的貴族、奴隸、國人、戰爭、冶銅、冶鐵、利益、私心、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