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航走到床邊時,淺草已閉上眼,將臉轉向了裏側。
裘航頓了頓,在床邊坐下,伸指劃過淺草已顯瘦削的臉頰和她蒼白的唇,手勢曖昧,卻帶著一絲繾綣,他看著她,神色溫柔,聲音低沉:“草草,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咱們相伴也有20多年了,多少波折一起經過,你說過,無論遇到怎樣的困境,你和我都會不離不棄,為什麼時至今日,你卻想離開我?”
淺草濃黑如蝶翼的眼睫微微一顫,睜了開來,轉臉向他,目光有些迷蒙,落在他臉上卻又似沒有焦距,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她緩緩道:“阿航,這一個多星期來,我睡了醒,醒了睡,這20多年來,我從沒有睡過這樣長的時間,也從沒有這樣長的時間可以回顧曾經的過往,然後,不止一次,我想起了陳欣……”
聽到這個名字,裘航一顫,放在她枕邊的手不由一緊。
淺草微微思索著,輕道:“這麼多年了,我們從來沒有提過她,就像她從未出現過一樣,我也以為我已經完全忘記她了,但其實她一直在我心底最恐懼的深處……最近,一閉眼,我似乎就能看到她兩眼直瞪著我,眼角的血順著臉蜿蜒而下的樣子……其實,真是好笑,這麼多年來,我殺的人不止一個,死狀比她慘得多的不知有多少,隻是奇怪,出現在我眼前的卻隻有她……也許是因為,她是我殺的第一個人吧……”
裘航忍不住皺眉道:“草草,那時陳欣日日欺淩你,你殺她不過是為了自保,而且你當時才5歲,無法控製你的特異功能,所以才會錯手,這不怪你……”
“我不是在懺悔,”淺草打斷她,聲音依然輕柔低緩:“我隻是想告訴你,從我5歲在最狼狽的時候遇見你,看你雖然發著抖,卻一點一點在院內的槐樹下挖出坑,一步一步把陳欣的屍體拖過去埋進去,一鍬一鍬填上土,在那個又冷又黑的夜晚,讓陳欣徹底從我生活中消失時,你就成了我唯一的神袛!當時,我對自己說,我要報答這個人,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隻要他想做的,他想要的,我都要盡全力幫他如願!”
裘航張張嘴,想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淺草神情頗有些迷蒙,輕道:“從那以後,我成了你的尾巴,雖然你有時似乎很煩,但我總是跟著你,然後你好像也習慣了……稍大些後,你會帶著我一起溜出孤兒院,和人打架之前將我藏在一邊,打完後,再讓我扶著滿身是血的你溜回去……那時,每次看到你流血,我都會很害怕很害怕,我想我不能成為你的負擔,我要幫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傷,所以我開始學著和人打架,再然後,我開始為你打架,等到我們開始有錢的時候,我參加各類武術班拚命去學去練……”
唇角微彎,淺草臉上漾起的笑有些天真:“那時,我整天想的,就是怎樣能讓自己強一些、強一些、更強一些……隻要想到能幫到你,我就覺得很開心,什麼痛也沒有關係……”
裘航動容,伸手過去欲撫她的臉,見淺草微微一側,他僵了僵,握住她枕邊的發,沉聲道:“草草,這些,你從未和我說過……”
淺草看他,輕道:“我想幫你,想讓你諸願順遂,這本就是我自己的心願,你並沒有要求什麼,又何必對你說?隻是後來,我漸漸地不再希望隻是待在你身邊默默看著你,我喜歡你,然後希望你也喜歡我,目光隻在我身上,不要再把我當小妹妹一樣對待……我很認真地告訴你我的心意,可你表現得很敷衍,我很生氣,便用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辦法惹怒你,可又擔心你真的生氣,便再想法討你歡喜,成天反反複複這樣折騰著,常常覺得灰心喪氣……那會兒,每天晚上睡不著時,我就趴在窗邊,對著天上的月亮很認真地祈願,我說,老天爺啊,所有神佛啊,讓裘航喜歡我吧,讓他和我在一起吧,隻要可以,我什麼代價都願意付……”
裘航心頭柔軟,他微微笑道:“是你15、16歲那會兒麼?那時你說話做事真像個孩子,我總以為你是到了青春叛逆期,所以才會這樣!”
淺草靜靜地道:“所以,當秦雪對我說起她對你的心意以及她做的那些事時,雖然我傷心又憤怒,但在心底深處,我理解她所有的意圖,甚至,可以體會到她心裏的絕望,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和她,其實同病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