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變換,春去秋來,在天鬆的識海中,對於之前那段時間的記憶,已成了一片空白。
然而十年後的一個春天,在千丈飛瀑的崖壁上,原先被天雷擊中的灰燼處,緩緩地長出了一棵嫩綠的樹苗。
樹苗纖細柔弱,仿佛任何東西都可以對他造成傷害,隻是它看著毫不起眼,自然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它的存在。而這棵弱不禁風的樹苗,卻在無聲無息中,開始迅速地成長起來。
就像最初從一顆種子裏發芽那樣,它竭盡全力地吸取陽光,接納雨露。纖弱的枝幹,終於變得日益粗壯。
時日漸久,它逐漸恢複了幾絲神智,也記起了一些曾經的事。它知道自己在烈火焚燒後,得以存活下來,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它決定更加珍惜來之不易的生命。
它因浴天雷而得重生,便為自己取名“天鬆”。
天鬆者,九天之鬆也。它的期冀,已不再拘泥於一方崖壁,而是向往著不久的未來,可以修煉得道,最終霞舉飛升。
時間轉眼又過十年,天鬆身上的枝葉,已經恢複了繁茂的樣子,也已能夠重新開始吸納天地靈氣。
而茂密的枝葉間,不知從何時起,有一隻雲雀在上麵築了巢,把家安在了這棵樹上。
每到黃昏來臨之際,千丈飛瀑畔的一切都顯得優美如畫。飛落的瀑水大聲轟鳴,而山壁卻如入定的禪者般空靈沉靜。唯有這隻不諳世事的雲雀,常在翠綠的枝椏間時隱時現,發出陣陣清脆婉轉的鳴叫,為原本獨立岩壁的天鬆,憑空添了幾分樂趣。
天鬆很是喜歡這隻雲雀,而雲雀也顯然住得很是舒適。兩者比鄰而居,日漸熟悉,後來似乎變得誰都離不開誰。
雲雀的歡快和活躍,總能帶動起天鬆的心情。那種感覺,就像是兩顆不同的心,在共享同一種快樂。天鬆甚至有些覺得,若是這樣的日子可以長久下去,那麼它駐留在崖壁之上,同樣不失為一種快樂。
唯一的缺憾在於,天鬆始終沒辦法開口說話,雖然他能夠聽懂雲雀的話語,卻無法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但天鬆很快又想開了,若能夠每天快樂地跟雲雀相處,那麼就算不開口說話,隻做一個沉默的傾聽者,又有什麼不好呢?
於是在看似無盡的日出日落裏,天鬆每天都聆聽著雲雀的嘮叨,卻不做任何評價。聽她講述山下某戶人家發生的日常瑣事,聽她講述昨晚落霞與孤鶩齊飛的美景,聽她講述藏在心底深處的小秘密。
天鬆久久沉浸在其中,幾乎不能自拔。然而有一天,卻發生了個意外,那隻雲雀在飛出去覓食後,就沒有回來過。
高聳的崖壁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雖然側畔還依舊有水聲轟鳴,但天鬆卻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無聲的世界,像是失去了身上原本很重要的一部分。
天鬆暗想,假如自己也是一隻鳥,那該有多好啊。這樣就可以飛下岩壁去尋找那隻雲雀,即便不一定找得到,但至少可以知曉她是否安寧依舊。
然而天鬆畢竟隻是棵樹,他不可能飛下岩壁,也無從出去尋找。除非,有朝一日修道有成,不再需要依賴於這方土地。
相濡以沫,是出於信賴和依戀,這或許令人感動。而相忘於江湖,則是一種境界,更需要坦蕩淡薄的心性。
光滑的岩壁上,隻剩下了一個殘破的鳥巢。而隨著風吹雨打,最終連僅剩的鳥巢也化為烏有,不複存在。
天鬆的生活,恢複了一如既往的無趣,心情也失落了很久很久。每天的生活,除了垂頭接受雨淋日曬外,就是瘋狂地修行。以期待有一天能夠成功化形,從岩壁內走出。
日子一天天重複地流過,岩壁上的鬆樹也在越長越大,一切事物,都在按照自有的規律緩慢發展著。直到又有一天,一個年輕人來到了樹下。
那年輕人是個煉丹師,在他眼神裏洋溢的光彩,投射著一股近乎癡狂的力量。
年輕人衝到了千丈飛瀑下,對著飛濺的水花大聲地怒吼:“我丹鶴在此發誓,定要讓丹石峰自成一脈!讓它成為鎮天門裏獨一無二的存在!讓它跟其餘三脈並駕齊驅!我要讓他們知道,我的選擇沒有錯誤!我開辟的丹道,也沒有錯誤!!”
年輕人的嘶吼,把天鬆從入定中驚醒過來,它有些詫異,同時也有些不解。但從那個年輕的丹師身上,天鬆找到了一種名為執著的熟悉感。
年輕丹師瘋狂,引起了天鬆的興趣。天鬆開始逐漸將目光投向丹石峰頂,那裏有一處名為丹堂的閣樓。閣樓裏,時常會響起陣陣丹爐的轟鳴聲,偶爾還有興奮的叫喊和不甘的長嘯。
天鬆知道,是那個狂熱的年輕丹師,帶領著十來個跟他一樣年輕的丹師,在閣樓裏辛勤鑽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