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警和雜工推著小平板車走遠了,又小又粗的輪胎碾壓瓷磚地麵的聲音都已經消失了,阿寧依然手把監欄站在原地。右手按過施慧名字的手指肚還在凝聚熱量,仿佛它剛剛觸摸到了施慧那溫熱的麵龐。仿佛那兩個黑色的碳素字是一道符咒,當你觸摸到它的時候,名字的主人就會被烙在你手上,鑽進你的肌膚,鑽進你的心裏……
如果不是總控室的民警在監控畫麵上看到他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不得不用擴音器喊他上鋪,阿寧不知要手把監欄站多久……
午飯是兩個饅頭和一塑料碗燉菜,很迎合東北人的生活習俗,饅頭很白,很筋道。燉菜上麵浮著一層肥瘦相間的肉末,味道不錯。雖然比不了家常飯,但營養勉強還跟得上。
黑濤和另外兩個靠被垛的人合夥吃飯,也叫合“槽子“。他們訂了兩個炒菜,還有兩份副食,在看守所裏,可以說極其豐盛了。
阿寧掃視了一眼其他犯人,大家都麵對麵地坐在鋪沿上,飯菜都擺放在身側,或單吃或兩個人合夥,也有幾個人訂了炒菜,飯菜質量不比黑濤這個“一把手“差多少。隻不過黑濤的“槽子”設在鋪頭最顯耀的位置,領導地位隻是個形式而已。
阿寧由衷地感歎一聲,現在的監管環境和前幾年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從這一點上,可以突出體現我們國家的進步。
“快過來吃飯啊!尋思啥呢?”
黑濤一邊用餐紙為阿寧擦拭白色塑料勺子,一邊親近地催促。
“我想喝口稀的。”
阿寧向另外兩位等他一起吃飯的人禮節性地點了一下頭,衝黑濤說。
黑濤左右瞅了瞅,微笑著說:“稀的?哎呀,稀的除了飲料、牛奶,就剩菜湯了,嗬嗬……兄弟你不是想嚐嚐咱們這兒的菜湯吧?”
阿寧躊躇了一下,小聲說:“我真吃不下,喝點奶得了。”
“小崽子,去拿兩盒鮮奶。”
黑濤輕拍了一下緊挨著“槽子”的一個年輕小夥子的肩膀,示意他到牆角堆放食品的地方給阿寧拿鮮奶。
小夥子年紀不大,白白淨淨。他不但給阿寧拿來了兩個盒裝的鮮奶,還順手拿來了兩瓶百事可樂。
接過鮮奶時,阿寧說了句“謝謝”。
小夥子靦腆一笑,轉身回到自己的用餐位置。
阿寧靠著被垛,雙手抓著淺藍色的奶盒,他翻過來調過去地欣賞著奶盒上的圖案。那是溫馨的一家三口,可愛的孩子甜笑著撫摸黑白花奶牛的鼻子,夫妻倆都很陽光,他們幸福的笑著……
阿寧的手指扣在吸管的包裝上,他的動作很慢,那位幸福微笑的妻子換成了施慧的麵容。
這時,他才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沒心思吃飯,而想喝奶,最重要的原因,奶是施慧送來的。
午餐過後,幾個年紀小的犯人十分勤快地打掃“飯場”。然後又有四個手腳麻利的年輕人拆開被垛,將被褥一套一套鋪開,在電視關上以後,黑濤站在過道裏一擺手,“睡覺!”
電視機一關,整個樓層都顯得特別安靜,連走廊中間值勤管教翻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阿寧的鋪位挨著黑濤,嶄新的深綠色軍用被褥也是施慧送來的,阿寧將被角放在口鼻下深嗅……好似這條嶄新的被子是施慧蓋過的,殘留著她的體香……
突然,阿寧被音樂聲驚醒,還是那首膾炙人口的《最炫名族風》。
二十四小時內,他隻在今天淩晨睡了三四個小時。本來陷入深深的思念,不想身子一挨鋪板,竟然困意襲來,無聲無息地睡著了。
音樂聲就是起床令,阿寧睜著充滿紅血絲的眼睛往牆上靠了靠身子,收起伸直的雙腿,給疊行李的幾個人讓路。
不一會兒,被垛又疊成了四棱四角的長方形,又罩上了雪白的床單。黑濤知道阿寧太需要睡眠了,他做了個讓阿寧將坐墊移過來靠被垛的手勢,阿寧的嘴角露出會意的微笑,隨即收攏笑容,靠了上去。
電視連續劇的聲音和提審時的鐵門聲,都沒有驚擾阿寧的酣睡。同時,幹燥的口舌也帶來了幹燥的夢,他夢見自己掉在一個被焚燒過的岩石坑裏,坑深數丈,施慧和幾個麵容不清的人在坑頂焦急的大喊。他已經被滾燙的岩石灼傷了皮膚,甚至都問到了焦糊味兒。他仰天長嘯,喊得竟然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