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小個子,小頭,不多的幾根頭毛,且花白,小而有神的眼睛,小臉,皺紋豐富深刻,蚊子不敢歇在他臉上,四十多歲看上去就像爺爺;笑臉常開,還讓人家笑臉常開。
自學了相麵,茶餘飯後親友免費給他做實習對象。他告訴我相麵就是心理暗示。
自學中醫,把自己求遍名醫而不愈的多年頑疾給拿下了,幾次給鄉鄰免費開方,甚至親自找藥,成績不菲。
把鼓書藝術和散花藝術(都是我們當地的紅白喜事上常用的藝術形式)學得很像樣。
說得一口好故事,寫得一手好文章。
在與奸詐之人的鬥爭中,剛柔並濟,下人馬威。
先驅性的拋棄傳統的棍棒教育實行饃饃教育,手把手教我寫作。
讀初一那年,被文革弄出校門,與我伯伯跟著我爺爺東西南北趕集炸油條。有一天夜裏,偷偷逃回了家,在門外捏著嗓子扮過路人借宿,把我奶奶騙得淚水漣漣。
我讀初中時,組辦了文學社,自編自導自演了相聲。
中考完,進了師範學校,成為除音樂老師之外,各科老師都看好的怪人。
畢業,走上講壇,上課像表演,很陶醉。
我們村裏的小學。
老師跟二貴。
“二貴,這個字你認得嗎?”
“報告老師,認得,扁擔一的一。”
“不錯。這個字呢?”
“筷子二的二。”
“那麼,這個字呢?”
“工。”
“喲,這個字都認得,天才!”
“工,老公的公。”
“二貴,錯了,是工人的工。”
“不對,是老公的公。”
“為什麼?”
“報告老師,我媽媽喊我牛伯伯,老公,老公,快來啊,一喊,我就能看到這個字,兩根長長的橫,一根短短的豎。”
“喲,什麼呀?別亂說。”
“報告老師,我沒有亂說。我媽媽喊我爸爸,死沒用的東西,我就看不到這個字。我爸爸就說再試試,再試試,再試試我也看不到這個字。所以,老師,這個字不是老公的公能是什麼公?”
一年。
兩年。
六年。
二貴拿試卷回家。
“媽媽,媽媽,老師又送我兩個鴨蛋。”
“你傻啊,這明明是雞蛋。”
“老師說的是鴨蛋。”
“老師,你這樣可不對,明明是公雞生紅蛋,是雞蛋,你幹嘛給我二貴說是鴨蛋?你分得清雞鴨鵝不?”
“嫂子,你別急,這是比方。其實就是兩個零,你要說是雞蛋就雞蛋。”
“嗚嗚嗚,老師,你是不是欺負我們一家人沒有文化?告訴你,就算我二貴年年考零蛋,也不用你這樣來挖苦人。天養野豬,你懂不?我爸爸說的。”
二貴的姥爺和張三。
“張三說,大叔,借我幾斤油。”
“好,你稱吧。稱好了哦,別稱錯了哦,告訴你,我也是認得稱的哦。”
“大叔,四斤四兩。”
“不對,怎麼是四斤四兩呢?明明是四斤六兩麼。”
“好好好,四斤六兩就四斤六兩。”
我讀一年級的時候,二貴的哥哥大貴讀四年級。
我讀四年級的時候,大貴還讀四年級。等我三年,真夠哥們。
“老師說,大貴,你坐在最後排,但是,坐最後的人不等於不要舉手啊。”
“報告老師,這個問題,我知道。”
“報告老師,這個問題,我真的知道。”
“為什麼老師總不點我回答問題呢?”
老師跟他同事說,我怎麼點大貴回答問題?你說我能點他嗎?
“為什麼不能?”
“他舉手最積極不錯,他舉得最高不錯。那又算什麼?就算他把肘子埋半截在桌子裏麵,也比其他人的手要高啊。”
“可這不妨礙他的準確率啊。”
“他的準確率,我是沒有機會驗證。我點過他幾回,我的脖子都酸了,他還這個麼,這個麼,這個問題麼,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我說,大貴,別想了,等你想出來,你爸媽都把晚飯吃完了。”
“大貴用多少年取得小學文憑,我沒法計算。”
他媽媽說,都有小學文憑了,還坐在那裏嚇唬老師幹嘛?回家來,幫我放牛。
媽也,小學畢業的高才(高材?高柴?)去放牛,多浪費人!
那就去搶劫吧。埋伏在路旁的灌木叢裏,從一個陌生人的手指上擼下一個黃色的金屬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