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言我曾曆經滄桑
文/康若雪
1
20歲時,我讀大學三年級。
一個夏末的午後,我在舊書攤偶然讀到帕慕克的《父親的手提箱》。裏麵描寫了他富有、喜歡歡樂和沙龍的父親,如何在日常生活和渴望成為作家之間所麵臨的猶疑。父親年輕時候去巴黎,在街上看到薩特,把自己關在巴黎破落的小旅館裏,但最終,也隻是帶回了一些手稿。而帕慕克自己,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座公寓裏,每日煙不離手地寫作,最終在200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父親的手提箱》裏寫道:當我說到寫作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一部小說、一首詩歌,或文學的傳統,而是一個人把自己關閉在房間裏,坐在一張桌子前,獨自一人,轉向自己的內心。在內心的陰影之中,他用詞語建立起一個世界。
讀完之後,我便搬出宿舍,租住在嶽麓山下的一所民居裏。我的房間在二樓樓梯口的右手邊。十平方米的小房間,有一個書架。書架又高又重,紅色的漆早已剝落不堪。我在書架上擺滿了那些偉大作家所寫的書。
房間外麵還有一個小陽台。陽台下麵,就是一片橘子林。靠著橘子林,是一棵大槐樹。
我遵循著規律的生活作息。每天淩晨5點起床,快速洗漱,然後端坐在書桌前寫作,一直寫到9點鍾。寫完後,我走路去後街吃早餐,餐後在校本部散步半個小時,然後去一家餐館做四個小時的兼職服務員。下午2點鍾回去午休,之後去一家舊書店看書。舊書店地理位置偏僻,生意慘淡。老板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單身漢,從河南南陽過來。我去的次數多了,就和他熟起來。有時我看書,他看各種雜誌,有時兩人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些閑話。等吃過晚飯後,我就回到小房間內,修改早上寫好的小說。晚上10點鍾,我準時睡覺。
2
秋天深了,橘子已熟。屋外一片金黃色,夾雜在綠葉之中,似彩虹墜落於此。夜漸來得早些,我也就早早回到房間。
一個晚上我正在修改小說,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我打開門,門口佇立著一位大胖子。他對我笑笑,說一句你好,又遞給我一支白沙煙。
“我,住你隔壁的。”他一邊舉打火機給我點煙一邊說。
“請進屋裏坐。”我吸上煙,把他引進屋內。
秋風微涼,他卻還穿著一雙涼拖。有些破舊的許久未洗的黑色衣服。頭發也能看出來是很久未洗。身上有微弱的難聞味道。
他環顧了一圈整個房間,感歎幾句,然後在我書桌前的凳子上坐下來。凳子發出“咯吱”一聲響。他太胖了,不到一米七的身高,接近兩百斤的體重。他像一個肉球那樣壓在凳子上。
他看到我的書和稿紙,問我是否在寫作,我隻能點點頭。
“不錯不錯!不瞞你說,我那時候——十五六歲吧,當然,還沒這麼胖啊——也想過當一個作家。你敢想象嗎,整天在日記本裏寫詩,讀海子,讀王朔。不過,都是和尹紅有關啦。噢,對了,尹紅就是我那時候喜歡的女孩兒。”說完,他抬起頭看了看我。
“後來呢,不寫了?尹紅呢?”我問。
“有了她喜歡的人唄,我也就不再寫那些破東西了。”說完,他一下子看到我的稿紙,又忙說,“對不起,不是說文字就是破東西,是指——”
“沒有關係,我明白你要說的。”我把煙熄滅,把煙蒂丟在垃圾桶裏。
“反正那時候就覺得自己被遺棄了一樣。不過我告訴你,那姑娘雖然戀愛了,還是會經常找我,不過每次都是在陷入困境之時——主要是借錢啦。直到去年,她才徹底從我生命中消失。”說完,他長歎一口氣。
“為什麼會徹底消失?”我疑惑起來。
“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他指著自己說。
我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話安慰他。
過了一小會兒,他悶頭抽完一支煙,又繼續說起來。他告訴我他前年從長沙理工大學畢業,之後去了一家機械製造公司。不到一年,因為和部門經理的一次吵架,他一氣之下就辭了工作,晃晃蕩蕩,也住到了嶽麓山下。尹紅看他落魄,再也借不出錢,就從他生命裏消失了。
“人生啊就如抽煙,抽完之後,灰飛煙滅!”說完,他來了這樣一句總結性的感歎。
我一看手表,差五六分鍾10點了。
“不過,我一定會賺大錢的。一定要出人頭地!讓那些人看看!”他說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無奈,我隻得說起我10點鍾睡覺的習慣。
這時,他窘迫地站起來,看看我,這才道出了他拜訪我的真正目的:“剛剛房東又來催我的房租了,我已經兩個月沒交了,她說再不交就要我搬出去。所以,想向你借點錢,就是兩個月的房租,還有一些生活費。不知道……”
我看著他。他的語氣與其說是陳述,不如說是哀求。我借了錢給他,他道了幾次謝,說自己叫劉凡,就住在隔壁,然後笑著離開了我的房間。
3
秋去冬來,氣溫一下子低了,山下尤其冷。寒風就從橘子林裏整夜整夜地吹進來。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沒看到劉凡。有一次遇見房東,我就向她打聽劉凡的情況。房東說劉凡確實欠了房租,後來補了一個月的。
我就問那劉凡現在還住在這裏嗎?
房東回答說當然住啊。沒交齊房租,但我也沒忍心真把他趕出去。她又說劉凡這麼年紀輕輕就成了廢人,白天窩在房間睡大覺,晚上就通宵通宵地打遊戲。
聽完之後,我和房東都歎著氣,彼此道別。
元旦剛過,一戶鄰居家裏死了人,葬禮辦了一個星期,整日裏敲打、痛哭。
我辭掉了在餐館的服務生兼職,上午依舊寫作,午睡後就跑到舊書店裏看書。那裏有一個火爐,火爐裏的火總是很旺。老板靠著火爐讀各種雜誌。我去了,和他打招呼,也就靠著火爐看書。
有時候,老板酒癮犯了,就無論如何要拉著我陪他一起喝酒。我們坐在書堆上喝酒。他酒量頗高,一喝起來就無節製。我想這冬天喝酒看書度日,也無不可,也就放肆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