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水玲知道,這是她和陳洛陽唯一的話題。而今天,這個話題也失去了吸引力。
陳洛陽吃得很少,一杯一杯飲著度數不高的清酒。
他不說話,也沒聽張水玲在說些什麼。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雨水點點落在壽司店的玻璃窗上,霓虹被雨水衝刷成赤橙黃綠青藍紫。
他想起莫縉雲說的“愛和安全感”,突然想起生命中出現過的各種女人,最後,他想起他的媽媽。
一個單純美麗的笨女人。
很笨,很執著,結局很慘。
沒有人相信她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是高高在上的陸氏集團小開。
六歲那年,母親帶著他來找,連那始作俑者自己也不相信。
對著當時還是秘書的黎輝說,一次而已,哪有那麼巧。一定是訛錢的女人,給幾千塊錢打發他們走。
他連親子鑒定都吝嗇去做,也許在他心目中,是或不是都不重要。
他不喜歡,也不需要陳洛陽這個兒子。
六歲的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他這一輩子都是陳洛陽,他就要做陳洛陽。
愛和安全感。
不僅僅是女人需要,孩子需要。
他心裏小小的陳洛陽,被親身父親拒絕的陳洛陽,比誰都需要!
需要被愛、被接納、被認同,被嗬護——
“洛陽,洛陽——你飲醉了。要不先去我家醒醒酒?”
他跌跌撞撞在壽司店門口差點摔倒,斜出去的半邊身體馬上被屋簷下的雨水打濕。
張水玲扶著他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邊拉。
出租車來了,她好不容易把他推上車。剛想擠上來,卻被他用手擋住,“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說完,用力把車門關上。
出租車一溜煙消失在傾盆大雨中。
張水玲咬牙跺腳,亦是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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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守舍,食不知味的並非陳洛陽一個人。同樣麵對是豐盛的花樣菜式。微塵勉力勸著莫縉雲多吃一點,而她自己舉筷的次數少得可憐。
陳洛陽走後,她臉色的紅潤就消失殆盡。雙目毫無光彩,常常失神。
她在想什麼、她在惦念什麼?
惦念的是心上的人,遲遲不歸。
“你說什麼?”微塵從失神中回過神來,茫然地看著莫縉雲,“縉雲,你剛才是和我說話嗎?”
莫縉雲默默地歎了口氣,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寬大的豪華餐廳隻有他們兩個人,他不和她說話,難道是和空氣說話?
“微塵,和我回去吧。不要再待在這裏。”
微塵低了低頭,像個小女生般局促地揪著手裏的餐巾。
“你和微雨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不能回去。”
“為什麼不能?”莫縉雲痛心地說道:“就因為你爺爺希望你嫁過來,不管對方是豬是狗,你就真嫁過來!微塵,你醒醒,你父母的死不是你的錯,你沒有任何錯!”
提到死去的父母,微塵像被蜜蜂蟄了一下,雪白的臉頓時漲成紫紅。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隨你回去的。”她站起來,心神不寧地往餐廳外走去,“謝謝你來看我,希望你在西林玩得開心。”
“微塵!”莫縉雲追了出來,上前兩步扣住她的腕子,“你聽我說——”
他的手熱得像燃燒的火炭,在她的皮膚上吱吱冒煙。
“微塵,我愛你!”
微塵仿佛被閃電劈中,哆哆嘴唇,半晌道:“你——你說什麼?”
“我愛你。”他堅定而毫不遲疑地又說一次。“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從我見到你的第一麵,我就知道,我已經深深愛上了你。”
微塵感到頭昏目眩得快要摔倒,一瞬間裏,她想到的不是和莫縉雲的種種過往。是微雨離去前籠罩著淡淡憂傷的臉,她的憂愁、傷心和糾結都是為這個現在站在她麵前情深款款的男人。
“你……愛我?那麼微雨是什麼?”
莫縉雲眨了眨眼睛,對微雨他感到愧疚。可感情真沒有辦法,它不是比較誰對誰愛得更深,更不是比賽誰認識誰的時間更長。
他用微雨當作替代,更是用她來接近微塵。他也是對自己毫無辦法,愛得如此卑微而下賤,猶如罪人。
“微塵,和我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伸出手,撫摸她雪白的臉。
這夢寐以求的容顏,他魂縈夢繞。
掌心很熱,手指微涼。輕輕顫顫,像膜拜稀世的瓷器。
微塵感到仿佛有十條小蛇在她臉上蜿蜒,惡心的感覺從心底蔓延到全身。
“你別碰我!”她叫起來,推開他。不看一眼,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