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躲不過去的體育課。之所以這麼說倒不是對運動本身存有偏見,而是因為很多體育運動是需要協同合作眾誌成城的。可是和一些對你不甚友好的人在一起進行著必須齊心協力的項目,內心的隔膜就令運動本身變得令人厭惡了。打籃球,球從來不會傳到我的手上。打乒乓球,有人一看和我對打,一臉不情願。他們笑我,給我起外號,聯合一致地孤立我,不遺餘力地為我製造一切當眾出洋相的機會。我備受欺淩卻又孤立無助,想不通為什麼所有的人都這樣對待我,我的心中蓄滿了仇恨。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並不懂得寬容可以化解一切仇怨,而隻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已經逼近了臨界點的憤怒情緒使我象一座馬上就要爆發的活火山!
那天體驗課的項目是四程接力賽。還沒有開始我的心就一直在打鼓,如果跑慢了給小組拖後腿,七嘴八舌的責難肯定會一股腦地砸過來。輪到我的時候,我早早就拱起腰來候在起跑線上,卯足了勁隨時準備一躍而起。可是,奇怪的是,好象響應著某種無聲的號令一樣,大家忽然一齊聚集在跑道兩側,嘻嘻哈哈地瞅著我。那雀躍的神態,就好象正在期待著一隻笨拙的狗熊隨樂起舞一樣。我的心一下子繃緊了。
來不及多想,接力棒已飛傳到手,我接過拔腿就跑。轟的一聲,因為有所預期而積釀多時的笑的聲浪頓時衝天而起。我猛地煞住腳步,已經壓抑了不知多長時間的憤懣一下子被這笑聲引爆了,刹那間一種毀滅一切的衝動已不是一個少年的自製力所能夠克製得了的。我狠狠地摔掉手中的接力棒,俯身抓起一把沙土就向那些肆無忌憚地笑著的臉上灑去。
一片驚叫和咒罵聲。很快,沙土和石子就劈頭蓋臉地反擊過來。一顆石子火辣辣地打在額頭上,卻將仇恨的烈火煽動得更加猛烈。一抬眼看見跑道邊上放著一根跳高的橫竿,我撲過去抓起來就沒頭沒腦地掄掃起來。所有的人都嚇呆了,紛紛驚叫著躲閃,有人飛跑去報告了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匆匆趕來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看見我瘋了一樣在打人。衝上來一把奪過橫竿,他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地對著我大吼一聲,幹什麼你,發瘋了嗎?我被他吼得呆住了,半天,頭腦才慢慢清醒過來。一操場的人都圍過來看我,看一個發了瘋的學生。本班的、外班的,老師、學生,那麼多內容複雜的目光,我覺得自己就象被人手持鐵棒逼在牆角裏的一隻野狗,瘋狂而焦躁。
一轉身向教室跑去,頭發暈,太陽穴嘣嘣地跳,眼睛雲裏霧裏似的。關上教室門,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蜷縮成一團。除了家,這是世界上唯一能夠給我以庇護的地方。激烈不息的情緒還在體內一波波地衝擊著我,但是頭腦畢竟慢慢冷靜了下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開始覺得害怕。
門吱呀一聲開了。我抬起頭來,後麵仍然是如火炎陽的背景,歐陽老師冷峻的剪影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裏。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處於那麼激烈的情緒中,我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可是現在一見她,我卻委屈地抽泣起來了。我想在我的潛意識中,我一定是希望獲得來自於她—這個在我的心目中享有尊崇地位的人的撫慰的。可是她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我。她站在陰影裏,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是有一種看不見的氣氛卻讓我莫名地不安起來,我直覺地感到,那裏麵並沒有我渴望的東西。她說話了,她隻對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她說你要還算是個男生的話,就不要動不動就掉眼淚!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第二天,她主持召開了一個班會,以“應該怎樣對待一個性格特殊的同學”為題要求全體同學展開討論,而且批評了在昨天的事件中帶頭起哄生事的幾個男生,並責令他們當眾向我道歉,保證今後不再發生此類事件。